李胜收起小盅,平静道:“是,属下明白。”
在心腹面前,谢良觌卸下了肃然冷酷的伪装,流露出一点懒散和孩子气,夹起一块玛瑙豕肉,吃的津津有味,一连吃了几块,他才回味无穷的啧啧舌,笑眯眯的问店主人:“阿庸,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该重重的赏。”
原来这店主人名叫阿庸,名字平庸人却并不平庸,带着舆图离开了沙州刺史府后,便把妻儿接了出来,一路跟着谢良觌等人进了京,打理谢良觌的日常琐事。
听到谢良觌这样问,阿庸笑道:“这菜可不是府里的厨子做的,是属下从十六王宅那的沈家酒肆买的,这道菜是那酒肆中的一绝。”
能平平无奇的豕肉做的如此美妙绝伦的厨子,别的菜也一定做的惊世骇俗,谢良觌起了心思,得空定要去沈家酒肆吃个遍。
他想着这些,抬眼望着阿庸道:“崇义坊那的宅邸,若我不去住,任由其空着,只怕他的心难安,阿庸,你立刻带着人住进去,造出个我就住在那里的假象,有些混淆视听的事情,就放在那里回禀。”
阿庸沉声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谢良觌最后望着周无痕道:“水圣使,明日你亲自去见吐蕃使团的代善王子,我要见他。”
周无痕点头道:“是,已经安排四方馆里咱们的人,提前递过话去了。”
谢良觌的目光暗了暗,沉声问道:“见到清浅了吗?”
周无痕无奈的摇了下头:“回京之后,清浅就一直被安置在韩长暮的内宅中,从未出过二门,而韩长暮身为韩王世子,内宅中暗卫无数,且都是高手,属下等无法靠近,根本见不到她。”
谢良觌轻轻吁了口气:“宅邸既然探不进去,那就不进去,设法诱她出来便是。”
周无痕愣了一下,着实有点无计可施了。
一个深宅婢女,能被什么事情引诱出府。
谢良觌眯着眼笑了:“阿姐,韩长暮不是急色之人,能花那样大一笔银子买下个烟花女子,定然是另有所图,而这清浅也必然不会安于只做一个婢女,心有妄念,时日久了必生怨怼,另有所图,必定。”
周无痕虽不是深宅妇人,但也猜得到那些深宅妇人的所求,她扬眉轻笑:“是了,这长安城里寺院众多,总有一间灵验无比,能让她得偿所愿的。”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谢良觌认认真真的看着面前的二人,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惆怅的目光在二人中间来回打转:“阿姐,二哥,我知道你们素来不合,阿兄已经故去十年了,若他看到你们这样终日争斗不休,只怕也是神魂难安的,但还请二位看在阿兄的情分上,摒弃前嫌,齐心合力共谋大业。”
周无痕被触动了心肠,目光暗了暗,把悲戚之色深藏进了眸底,唇角嗫嚅半晌才道:“我答应过武哥,只要阿胜不与我为难,我绝不与他为难。”
李胜也有些动容,但只要想到兄长的死,就痛的理智全无,一门心思想与周无痕找些不痛快,听到谢良觌这样说,他才惊觉,他的兄长已经死了十年了,他在旧事中痛苦挣扎了十年难以自拔。
他想,他该走出来了,再这样虚度光阴,只怕兄长都要后悔当初的以命相救了。
他泄气般的轻叹一声,极轻微的点了下头,但终究没有说话,把头扭到了一旁。
谢良觌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二人之间那种一见面就开骂,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消减了几分,虽然还不算融洽,但总算是个好兆头了。
周无痕清了下嗓子,继续道:“少主,还有一件事,吐蕃和吐谷浑的使团进京后,属下就派了人留意两个使团的动向,吐谷浑使团进京的当日,韩长暮就和拓跋伏允一起去了平康坊教坊,随后韩长暮先行离开,拓跋伏允留在了教坊过夜,他天明之后才离开,不久,教坊中的一个官妓上吊身亡,被送到了乱坟岗焚化,属下查过了,死了的官妓正是陪了拓跋伏允过了夜的那个。”
李胜蹙眉道:“拓跋伏允的内宅一向清净,更是甚少流连烟花之地,怎么会逼得官妓上了吊,水圣使,这消息属实吗?”
周无痕冷冷瞥了李胜一眼,语带嘲讽:“李圣使,你们男人们的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手段,你应当比我清楚的多吧,这种话,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你!”李胜气的横眉倒竖,只想发狂开骂,但是想到刚才谢良觌的话,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憋得脸色发青,咬着后槽牙道:“少主,事出反常即为妖,教坊里死遁的事情也不在少数,还是要查一下这个官妓的来历,有什么地方值得拓跋伏允下大力气助她死遁。”
谢良觌点点头,一脸凝重:“李圣使也认为这官妓是死遁?”
“是。”李胜转头望住周无痕,试图缓和他和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水圣使提及此事,不也是觉得其中另有蹊跷吗?”
周无痕愣了一下,对李胜息事宁人的做法十分意外,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接着他的话点头,态度温和了下来:“是,属下觉得事有蹊跷,就命人跟着,当时教坊的人的确在乱坟岗焚化了一具尸身,但是同时也有一驾马车停在乱坟岗不远处,送尸身的那个小厮,就是上了那驾马车,进了四方馆后,便再未出来过。”
谢良觌沉声问道:“死的那个官妓叫什么?”
周无痕道:“叫阮君。”
“阮君?”谢良觌微微蹙眉:“若我没有记错,这十几年来,并没有姓阮的朝臣获罪遭贬,但是获罪女眷没入教坊后,都会改名,将真实姓名隐去的。”
周无痕点头道:“是,这官妓的名字正是没入教坊后改的,真名已经被隐去了,属下派出去的人在教坊中查问了一圈儿,不知是惊动了什么人,还是教坊使早有吩咐,教坊中人对当日之事都讳莫如深,一问三不知。但属下的人还是查出这官妓约莫三十五六岁,容貌被毁,但善弹琵琶古曲,还曾补齐重奏过兰陵王入阵曲。”
“什么?兰陵王入阵曲!”谢良觌骤然惊呼了一声,目光深邃的望住周无痕:“阿姐的意思是,她是陈家的人?”
周无痕点了下头:“是,当年先主罹难前,将那副舆图暗藏于兰陵王入阵曲的曲谱中,交给了陈家,并约定了日后以此曲来证明身份取回舆图,属下以为,阮君放出这样的消息出来,是为了引出前来前来取图之人,只是不知她的这个打算,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谢良觌的脸色阴晴不定,重重砸了下书案,一叠声的吩咐周无痕:“这个官妓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去查,查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把她带出来。”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很清楚当年的事情并非只有他一人知道,当年陈家的男丁俱丧,但那么要紧的东西,陈玉英绝不可能带进棺材里,各方势力从未停止过寻常陈家的女眷,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他一定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把阮君抓到自己手中。
穿过四方馆的大门和花厅,蔼蔼夜色弥漫着淡黄的灯火,馆里如今住着两个使团,便从北衙禁军借调出了一些人手,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将个四方馆守得森严。
守卫的如此严密,只是因为吐蕃的代善王子和吐谷浑的拓跋伏允素来不和,见面就打。
四方馆里这几日始终流传着一件事,拓跋伏允抵京的当日,就把代善爆揍了一顿,据说打肿了眼打飞了牙。
二人打架的缘由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代善抢了拓跋伏允看上的花娘,还有人说是代善调戏了拓跋伏允的妹妹拓跋伏莹,更有人说是代善强抢民女,拓跋伏允路见不平拳脚相加。
这件事情飞快的从四方馆流传到了市井间,说什么的都有,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像是亲眼所见一眼,但是说来说去,虽然没人看到代善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样,但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代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配迎娶大靖的公主,霍寒山坏了容郡主的清白,着实是替天行道,救人于水火之中。
“哐当”一声,代善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名下人,那人猝不及防的撞翻了花架,砸到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快撞碎了,他也不敢抬头不敢求饶。
代善怒不可遏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甩了一下长鞭,劈啪作响,厉声大喝:“说,她人去哪了?”
那人哆嗦了一下,忍痛道:“殿下,教坊的人说,说是她,她上吊死了。”
“胡说,人死了,尸首呢,总要有尸首的。”代善怒火攻心,几乎烧上他的脑门,他一鞭子抽在下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纷飞。
那人痛的颤抖不止,汗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他咬紧了牙关不敢呼痛,哆哆嗦嗦道:“尸,尸首在乱坟岗,烧,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