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韩长暮搓了搓嶙峋粗糙的手,沙哑的笑了:“破了阵法出去,就会恢复如常了。”
姚杳却摇头,挥了一下手,苦恼道:“我愁的不是这个,我愁的是我拿不动剑,使不动无影丝,怎么毁掉那些细丝。”
韩长暮撑着膝头起身,老迈的身子还是难以避免的狠狠晃动了一下。
姚杳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住他,戏谑笑道:“看看,差十岁,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老了就看出差距来了吧,绕是你功夫再好,老了也是不中用了。”
韩长暮觉得这话说的很像一家人,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莞尔道:“幸而破了阵就能恢复如常,若是不能,还真的指着你把我拖出去了。”
姚杳笑了,巡弋了那些细丝一眼,哑声道:“那些光散尽了,破阵应当会容易一些。”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二人心里都有些忐忑,相互扶持着走到“蜘蛛网”跟前。
离近了一看才发觉,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二十个木偶,变得更加鲜红了,那一道道红色,透着逼人的邪气。
看来收了二人的寿元,这些木偶的阴邪之气就更重了。
二人颤颤巍巍的举着剑,齐齐劈向细丝。
当啷两声,细丝上果然留下了两道浅浅的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果然撼动了这些“蜘蛛网”,只是他们现在老迈,手上软绵无力,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砍“断蜘蛛网”了。
二人把剑抡的浑圆,抡出了光着膀子打铁的既视感,剑锋次第不断的落在同一个地方。
叮呤咣啷的一阵乱响,细丝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一截缩回了墙壁,而另一截则拖着木偶,重重砸在了地上。
木偶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婴孩哭泣声,一道裂痕从木偶的头部延伸到了脚底,但是却没有裂开。
二人气喘吁吁的,叉着腰歇了半晌,又举剑砍向另一根细丝。
又砍断了一根细丝,毁掉一只木偶,二人相视一眼,喘了口粗气,继续休息。
“哎哟我去,你们俩怎么老成这样了。”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格外熟悉的嬉笑,韩长暮和姚杳齐齐回头,就看见个男子一手举个黄橙橙的铃铛,一手拎着长剑,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
这男子脸跟紫茄子一个色,身上的冬袄跟素雪一个色,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白牙,衬得那张脸黑紫黑紫的直放光。
韩长暮和姚杳齐声惊呼:“包骋,怎么是你。”
原来这男子就那黑的和炭一样的包骋,他竟也从河西返回了长安。
韩长暮返回长安后,也查过包骋的来历,此人的确出自宜阳坊包家,祖上做过一任大理寺正,后来家世败落,好在包骋争气,考入了国子监做了监生,若科考再榜上有名,前途还是无量的。
他眯了眯眼,脸色愈发不善,望住包骋。
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他与这几桩案子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韩长暮厉色顿生,冷冷问道:“包公子为何会进入此地。”
包骋无所畏惧的耸了一下肩头:“找你们来了啊,
先别说了,赶紧跟我出去吧。”
韩长暮皱了皱眉,并不能相信包骋:“若你不说清楚是如何进来的,我们是不会跟你出去的。”
包骋扑哧一笑,轻讽的抬着眼,把韩长暮从头遛到脚,又从脚遛到头,转头却笑望着姚杳:“阿杳姑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姚杳愣了一下,脱口问道:“出去了能恢复原样吗?”
包骋点点头:“能,再晚点,就说不准了。”
姚杳一个箭步跑到包骋跟前,头点的像是在打瞌睡,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来飘去,十分碍眼:“走,跟你走。”
包骋抱臂而立,笑眯眯的望着韩长暮:“韩少使要留在这吗,棺材和坟头树都是现成的,不用可惜了。”
韩长暮看着包骋那一口白牙,恨得直想挥拳头把它们都打飞。
他想了想,只有出去了,恢复原样了,才能把包骋打的满地找牙,不是吗?
他缓步走过去,恢复了一脸淡然,满脸褶子连抖都没抖一下,抿了抿满头白发,端足了居上位者的高冷派头,淡淡道:“走吧。”
包骋原以为韩长暮会服个软说句好话什么的,可不想求人也求得这么理直气壮,他气笑了,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手摇铃铛,一手挥剑。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恍若魔音,在空寂的四围回荡。
姚杳愣了下。
这包骋的大绳跳得不错,铃铛摇的也不错。
三人眼前一花,铃铛声尚且余音袅袅,便听到耳畔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大人回来了。”
“大人没事吧。”
“大人,大人,里头怎么了。”
姚杳还在头晕眼花中,便一记重锤又来了个痛心拔脑。
都是问大人的,咋就没人问她呢?
“阿杳姑娘,你没事儿吧。”耳畔传来关切的声音。
姚杳突然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茄紫色的脸,配一口雪白整齐的牙。
嗯,脸虽然黑了点,但手艺不错,摇了几下铃就出来了,还挺会寒暄。
她深深透了口气,平静笑道:“无事,多谢包公子出手相救。”
包骋笑着挥了挥手,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问,便去收取白墙那掉下来的东西去了。
而韩长暮则带着姚杳一行人,整理从寺中翻出来的物证,准备一起带回内卫司。
包骋已经收拾完了,咯吱窝下头夹了个小包袱,拿肩头怼了一下姚杳,低声道:“诶,一会儿,你们去哪?”
姚杳一边整理记录着物证明细,一边含笑道:“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内卫司,然后回家。”
“回家,”包骋提着灯给姚杳照亮,追问道:“你家在哪?”
姚杳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低着头嘀咕了一句:“真不会聊天儿。”
包骋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姚杳下笔如飞,头也不抬道:“没什么,等会再说,忙着呢。”
包骋摸了摸后脑,转头又去找韩长暮:“韩少使,一会儿你们去哪?”
韩长暮愣了一下,负手而立,看着内卫们进进出出搬着物证,淡漠道:“先把物证送回内卫司,然后回家。”
包骋哽的难受,半晌不语,最后嘀咕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韩长暮没听清楚,转头问道:“包公子说什么?”
包骋抬头望了望夜色,笑的格外赤诚:“那个,韩大人,您看现在宵禁了,我也没地方可去,能不能跟您一起回家。”
韩长暮愣了一下,想到答应姚杳的那顿饭,再带一个人回去,也只是多添一对竹箸的事,不算什么,便点了下头,言简意赅道:“好。”
“欧耶。”包骋跳起来握了下拳,欢呼了一声,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道:“那个,阿杳姑娘一会儿去哪?”
韩长暮没做他想,道:“一会她也一同去我府上。”
包骋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韩大人,阿杳姑娘也是你们内卫司的人吗?”
韩长暮遛了包骋一眼,没说话,但是那审视的目光,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包骋赶忙解下块牌子,递给了韩长暮,信誓旦旦道:“韩大人,我可不是坏人。”
韩长暮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又瞥了包骋一眼:“难怪你会跳大绳,原来你是奇门的人。”
包骋瞬间涨红了脸,急赤白脸道:“我不是跳大绳的,我是奇门术士,术士,奇门遁甲你知不知道的。”
韩长暮挑了下眉,存心想要气一气包骋,以报方才的嘲讽之仇:“奇门遁甲,没听说过。”
“你,我。”包骋气急败坏的跺了下脚,一转身,正好看到姚杳走过来,他赶忙拉住她问道:“阿杳姑娘,奇门,奇门你听说过吗?”
“听过啊。”姚杳一脸茫然的点头。
韩长暮的脸色淡淡的,轻轻咳嗽了一声。
姚杳抬头一看,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包骋又问:“那,奇门遁甲,你知道吗,奇门遁甲。”
姚杳憋着笑,一脸正色:“遁字咋写?”
扑哧一声,韩长暮一下子笑出了声。
包骋的一张黑脸涨得紫红,衬得那双眼灿若星辰,重重哼了一声,抱紧了双臂撇过头去。
姚杳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奇门嘛,国子监里最神秘的地方,据说奇门门人数千,门主职掌肃清天下阴损邪术之事,最是厉害,那你是他的门人,自然也十分厉害了。”
包骋在心底莞尔,这姑娘还挺会拍马屁,脸上却不露分毫,只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姚杳撇了撇嘴,还挺好哄的,便继续笑道:“那,包公子,一会儿韩大人请我用暮食,我借花献佛,请你喝酒,算是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何?”
包骋等的就是这句话,挑了下眉,双眼微弯,目光极亮:“好,一言为定。”
姚杳笑道:“驷马难追。”
韩长暮被晾在一边,皱着眉想,这是要吃大户的感觉啊,他是不是要在酒里多兑些水。
三个人闲话的功夫,内卫们已经将物证都装箱捆好,在寺外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