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骋哽了一下,太气人了,还是别理她了,免得被气死。
镖师看了一眼镖头,只见他趴在胡床上,气息微弱,血洇透了衣裳。
罢了,反正也是没法子的事,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一,万一镖头撑不过去了,保不齐他也能当镖头。
啊呸,想什么,镖头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镖师忙点头拱手:“公子说哪里话,如今镖头这样,公子愿意援手,在下等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不必言谢。”韩长暮淡淡一笑,回头冲着姚杳挑眉。
姚杳忙转过头,避开韩长暮的眼睛。
不好意思,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别看她,连养得好能把主人送走的乌龟,在她手上都没活过一个月过,救人,呵呵,别逗了,她能让这人死的更快点。
包骋又拿手肘捅了捅姚杳:“诶,你家公子看你呢。”
姚杳侧目,恶狠狠的剜了包骋一眼。
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包骋缩了缩脖颈,太凶了,他还是闭嘴比较好。
见姚杳装作没看见自己,韩长暮轻咳一声,淡淡开口:“阿杳,去打盆热水来。”
姚杳还是没反应。
包骋又捅了捅姚杳:“诶,你们家公子喊你呢。”他顿了顿:“你不理他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他不放你的身契咋办。”
姚杳愣了愣,呃,她是他的丫鬟,打水是应该的,她转身就去打水。
谁料却有个镖师站了出来:“这种事,岂敢劳动姑娘,在下去。”
不多时,热水,剪刀,帕子,金疮药,细白棉布,这些尽数捧了过来。
韩长暮拿过那瓶金疮药,打开闻了闻,是市井中常见的,也不知有用没有
他小心的剪开镖头的衣裳,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又让镖师将镖头扶起来,他伸手在贯穿伤口处按了按。
皮肉颜色还算正常,箭上没毒,但洞穿了身体,贸然拔箭,镖头恐会失血过多。
姚杳猜到了韩长暮的顾虑,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公子拔吧,我这里有十六卫专用的刀伤药。”
韩长暮放了心。
十六卫专用的刀伤药,是前朝医圣所配,素来密不外传,每一味药都金贵无比,别说是洞穿了身体的箭伤,就算砍断了胳膊腿儿,止血也是没问题的。
韩长暮定了定神,示意镖师紧紧禁锢住镖头,又回望了姚杳一眼。
姚杳会意的点头,走到近前,拿出两只寸许高的扁圆白玉瓶,瓶子挖的薄透,可以隐约看到里头金晃晃的细粉。
包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指着那精巧玲珑的玉瓶子,好奇道:“诶,这是什么,好吃吗。”
姚杳拍下包骋的手,这人怎么这么二皮脸呢,越不理他,越往前凑,真是天然的自来熟,她淡淡道:“好吃啊,一会儿捅你一刀,再让你尝一口。”
包骋抽了抽嘴角,不吭声了,随着姚杳一起望向韩长暮。
韩长暮说的简单,脸上也是一派轻松,其实心里也是慌得很,他在军中数年,见过太多伤重不治的士兵,相较之下,镖头的伤不算最重,可事无绝对,万一他手抖了呢。
他稳了稳心神,顺带稳了稳手,紧紧攥住箭身,猛然向外一拔。
皮肉翻滚,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溅了他满身满脸。
姚杳赶忙拿了帕子,给韩长暮擦干净脸。
镖头疼极了,无意识的挣扎扭动起来。
那是贯穿伤口,满身的血像是找到了宣泄之口,如同泉涌般越流越多,漫了他满身,他的脸也跟着白了下来,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又冷又痛,浑身抖得厉害。
镖师们像是十分惧怕镖头,不敢靠近,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韩长暮心急如焚的大喊起来:“快,快,按住他,别让他动。”
镖师们这才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下了狠劲摁住了镖头。
这房间里,血腥气一下子重了起来。
姚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一瓶子刀伤药尽数洒在了伤口上。
这刀伤药虽好,但用的皆是虎狼之药,药性过于猛烈,会使用药之人极为痛苦。
但,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活命,这点疼也不算什么了。
刀伤药洒在伤口上,鲜血像是被关了阀门,涌动的渐渐减慢。
不过片刻功夫,这刀伤药起了效用,鲜血不再潺潺流出了。
“嘿,真是神了啊,小姑娘,你这是什么药,这么管用。”镖师看的眼睛都不眨,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一样,惊讶道。
疼痛渐消,只剩下些麻麻的胀痛若隐若现,镖头皮糙肉厚的,这点胀痛还耐受的住,便也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气息也比方才沉稳许多。
两个镖师一前一后的扶住镖头。
姚杳将两块细白棉布在前后伤口上一按,在镖头肩头缠着她自制的绷带,头也不抬的淡淡道:“就是寻常的刀伤药。”
镖师却不信,摇头道:“怎么回事寻常的刀伤药,看着可比我们镖队里带的金疮药好用多了。”
韩长暮心道,可不是好用么,十六卫的秘药,一般人可见不到,他笑了笑:“方子就是寻常的方子,只是分量下的猛了些。”
镖师也不再追问下去,浸湿了帕子,擦拭起镖头身上的血污。
韩长暮看了看镖头的情况,把这几日需要注意的事情逐一交代:“这几日镖头不易挪动,就在这里歇息吧,我每日都会来给镖头换药,伤口不能碰水,免得化脓影响愈合,还有就是千万注意,若是镖头高烧了起来,一定要来找我。”
镖师们千恩万谢的,送了韩长暮二人出门。
包骋跟在姚杳后头,追着她问道:“诶,你是叫阿杳吗,名字还怪好听的,你是哪个杳,是瑶台的瑶吗。”
不待姚杳说话,韩长暮便回头,没有看包骋,反倒看着姚杳道:“她是咬人的咬。”
包骋哽了一下,听出了韩长暮话中的不善,也是,他跟着人家的丫鬟问东问西的,人家能给他好脸儿吗,但他无所谓,反正他脸黑,看不出不好意思来,舔着脸追着姚杳继续问:“诶,你那药的方子,能给我一个吗。”
姚杳没有说话,这自来熟也熟的太透了,不过是萍水相逢,连人家的秘方都好意思张口讨要,他的脸皮不光黑,还很厚呢。
韩长暮忍着不高兴,神情淡漠,睁着眼儿说瞎话:“那药是我的。”
包骋赶忙凑到韩长暮跟前,笑的露出雪白的牙齿:“公子看着面善,不知尊姓大名。”
姚杳很奇怪,绯衣公子死的那晚,包骋还是个仗义持言,心思缜密的好青年,怎么像是一夜之间,这位黑脸包骋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个二皮脸。
难道一个皮囊下,果真装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韩长暮淡淡道:“某姓韩,名久朝。”
说完这些,他心里也有些不安,不知道韩增寿的儿子在长安城出不出名,要知道眼前这块黑炭,是国子监的监生,虽然不知道出自哪家府邸,但万一见过韩家长子呢,那自己岂不是要露馅。
包骋愣了一下,迟疑道:“听兄台的口音,是长安人吧,倒是巧了,兄台与太医署太医令韩增寿的长子同名,又精通医理,莫非,兄台正是韩医令之子?”
韩长暮心下一沉,果然,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顺着包骋的话往下说:“兄台听说过韩医令的长子?”
包骋一笑,不动声色道:“听说韩医令的长子才华出众,惊才绝艳,可惜他体弱多病,甚少出门,某一直倾慕,却无缘相见。”
韩长暮亦是一笑,不动声色的接口道:“体弱多病也有好的一日,只是京城人多,太吵了,不及此地清净。”
她扶额,这你来我往的,没有一句实诚话。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幸亏她穿越过来是成了个小罪奴,后来出了掖庭。
要是穿越成个宫妃,凭她的脑子,恐怕是连片头曲也活不过的啊。
古代套路深,她要回现代。
天灰蒙蒙的,微曦从层云后透出来,空气里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尽。
甲板上满是斑驳血迹,粘着头发和碎布条。
断裂的刀剑上,断肢残臂上都凝结了浓紫腥臭的血块。
小厮们忍着欲呕的不适感,将残肢断臂和死尸用篾席裹着,拖到仓房中,等船靠码头,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掩埋了。
一盆盆净水冲刷过的加班,泛着油亮的光泽,一块块暗红色的沉珂渗透到木板缝隙里,难以冲刷干净。
三个人都没话说了,默不作声的上了三楼,包骋掩口打了个哈欠,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装困,反正是一脸困倦:“我困了,回去补个觉,二位,请自便。”
韩长暮挑眉,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向三楼平台。
凭栏而立,楼船行的极快,河面上散落的破碎船板和弓箭,随波荡漾远去。
一夜的惊心动魄过后,船客们松弛下来,都在房间中补觉,外头只有韩长暮和姚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