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京师旱,蝗虫大起。太宗入苑视禾,见蝗虫,掇(duō)数枚而咒曰:“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将吞之,左右遽谏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自是蝗不复成灾。——吴兢
“蝗灾,果然来了!”
李泰看着越王府的菜园子里出现蝗虫,便过去一脚踩死。
李泰神色严肃,对身边侍女道:
“白鹤,请于长史过来凉亭一趟,我有事寻他!”
“遵命!”
白鹤高了李泰不止一个脑袋,一双美腿占了五分,肌肤宛若玉脂。
听到李泰所言便转身而去,她是宫廷里走出来的,一举一动很是端庄,一步一行几无差错。
很快,一个中年儒士,一身绯色衣服,腰间系着绿色玉佩,快步来到田间。
仔细望向李泰方向,见到白鹤先行,才迈开步子来到凉亭下。
李泰满脸笑容,行礼说道:
“于长史,您过来了,凉亭简陋,还请屈尊。”
“见过越王!”
于志宁对李泰恭敬行礼,不见半分的挑剔就坐了下来。
“如今朝廷蝗虫灾害严重,我阿耶亲自吞蝗令我感慨,我也想要为除蝗尽一份心力!”
李泰说着拿出一份论策递给于志宁,道:
“我开府便经营田亩,有几分治蝗经验,可惜我文风质野,还请于长史润色,写一篇文章上奏我父!”
于志宁看着李泰手中接过来的文章,看着李泰所写的治理蝗虫的方案,条陈很清楚。
于志宁不知道这些到底有没有用,但于志宁知道,眼前的越王的确不是普通的闲散亲王。
这越王怎么可能简单呢?
当初孔颖达为国子博士在小学中教授,就汉末之事问谁导致汉末虽强却亡。
其他人各有答案,或是董卓,或是世家,或是土地兼并,但唯有越王回答儒家。
因大汉自独尊儒术,官吏上下皆为儒家,那大汉一切问题,都是儒学不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大汉灭亡,灭于儒家!
听到这答案,孔颖达吐血晕厥,醒来之后请辞,还好圣人把他给劝住了!
也因此册封越王后就直接开府了。
于志宁想到这里,也不敢小看眼前越王,仔细看完李泰论策,才说道,
“越王为什么把这件事情交给我?
圣人很喜欢你,你的意见,圣人定会重视。”
听到这话李泰一愣,回答道:
“自从儒家董仲舒,强行把五行阴阳乱怪之说融入儒家,提出天人感应。
又言‘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我阿耶虽是有道之君,但这些年过得却很辛苦……
再加上我与孔颍达之事,儒生多厌恶我,所以这东西还是交给您来提。
否则这朝野……”
“越王您对儒家实在误会过深……”
于志宁不再提这话题而说道,
“越王,若我把这伦策上交,与您有何益处!”
“于大唐有益,便与我李泰有益!”李泰认真回答。
这几句话,让于志宁有种洪钟大吕的在心头轰鸣的错觉,仿佛当初那位改名世民的男子,在二十岁立下了济世安民的愿望,然后把他一步步的实现了。
“志宁明日便上奏此策,定不负越王所托!”于志宁忍住激动郑重回答。
于志宁说完便恭敬的拿走李泰的论策,快步向自己房屋离去了。
“于长史在来到我们越王府,总言大王种田不是有辱斯文,就是玩物丧志,为何如今大王送了于长史这样一份功劳。”
白鹤见长史走远,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他跟你不一样,你是我开府,母亲就让你跟着我,一切以我的意志为主。
但于长史是阿耶派给我的长史。
他执掌越王府内事务,所以我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他儒家出身,看不起田舍郎是正常的,阿耶骂人还不是常骂别人田舍郎。
所以与其相看两厌,还不如送他一阵青云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若他能从这从四品王府长史成为正四品官职,也不用在我这府邸待着了。
所以这自然是我好,他也好!”
李泰倒坦然地对白鹤言语,不见有半分隐瞒。
话到这里,李泰也无奈,当初自己轻率说出大汉之亡,亡在儒家,让孔颖达差点气死。
自己小看了现在的儒家力量。
大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便把百家之学打压到极致,之后经历五胡乱华、南北朝以及隋唐之乱,真正能留下来的学问,自然是以儒家为主。
虽然自己说这句话时不过只是七岁,但也让自己彻底与儒家学子绝缘。
毕竟任何一个能来自己面前的学子,多少知道自己对儒学没什么兴趣。
哪怕于志宁这人敦厚秉直,但儒家出身与自己关系也只能说过得去而已。
所以还是送他一份论策,让他凭风借力,跨过从四品到正四品的官职吧。
“且先不去管他!”
李泰挥挥手道,
“我们去看看田里的种植,今天长势如何!”
“别人王侯家的院子里种植些牡丹,桂花,青莲,芍药,也只有您的院子里种得是小麦、落苏、胡瓜,不见半分美观,别人见了也不认为这是王侯家院子!”白鹤道。
“我可是记得,我种植了一亩的白叠子,不知道谁关心的紧,还大量用水浇灌,差点就把那白叠子给养死了!”
李泰听到白鹤的话,略带几分调笑。
“白叠子洁白如雪,乃花中高士,这才是亲王府应该种得花哩!”白鹤强调。
“好好好!”李泰点头道,
“先养着,这些白叠子可不是拿来看的,以后会有大用!”
李泰向整个田园中瞭望,自从自己开府,便把心思花费在这田舍中,外面人称自己为田舍王自己也是知道的,而且还是那些无聊的儒生先叫起来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儒道上自己争取不了,武功上难道还想造反李世民不成?
也就只能选择干些脏活累活,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别样的道路来!
最大的期望也不过只是,惟愿此生闲且顺,无灾无难至九霄。
至少在唐朝当亲王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尤其老爹是李世民,自己是嫡次子李泰,所以相当受到宠爱。
虚封万户,实封一千户,自己能随意支配这一千户百姓的劳役与赋税。
初唐时期,每户(按五口计算)按一丁计算,分配口分田80亩,每丁地租粟二石,纳调帛2丈、绵3两,种麻田者纳布2.5丈,麻3斤,而亲王分食三分之二,一千户便是一笔不菲的原始积累,更何况亲王职务还能领取到朝廷薪资补贴,可谓丰厚。
如果自己想在大唐混吃等死,这笔钱财足够自己逍遥快活,至少千金买笑不成问题。
但很可惜,在自己接受李泰身份后,就必须要力争上游了。
如果不争一争,纵然李世民爱子心切照顾自己,自己也做好李治的哥哥,做个逍遥王爷。
但就算李治这关过了,那武则天呢?!
只要自己太宗嫡系身份还在,自己不去主动改变历史,那自己就注定逃不掉这屠刀。
所以自己没得选择啊,所谓的快活逍遥王,对自己来说是不可能存在的。
“想要打造自己的基本盘,首先就要有干活的机会……
军队是阿耶的基本盘,谁碰谁死,而且就算拉拢了也是受制于人。
儒家重臣是李承乾的基本盘,只要他不犯错,那讲究君君臣臣的他们都是他的铁杆。
陇西贵族完全能坐山观虎斗,只要不涉及根基,那以长孙为代表的陇西贵族绝不会出手。
至于五家七望,嘿嘿,连老爹都看不上眼,会看得上自己?
还不如找个机会把他们全家给埋了,说不定还能踩着他们的尸体,好好肥上一波。
所以,我能作为基本盘的东西,能选择的真不多啊!”
李泰默默感叹,
“看看于志宁的抉择吧。
小小投石问路一下,若他不行就多投几次,反正我现在也不过只是八岁小屁孩,还有时间!”
让于志宁去投石问路,而自己则继续待在越王府田园中,记录种植经验。
“白鹤,你吩咐下去,我的越王府内,可不想要见到蝗虫。
让院子里面的人白天组成巡逻队伍,有蝗虫进来给我统统踩死。
到了晚上,给我在菜园子里的空白处烧起篝火,吸引蚊虫过来烧毁掉。
其他地方我管不了,但我们越王府内的农作物若被蝗虫给啃了,那终归有人要负责的!”
李泰神色认真地对白鹤一一吩咐。
“诺!尊大王令!”白鹤点头便应答下来。
白鹤不知道为什么李泰这般重视菜园子,但既然李泰吩咐,那自己认真做好就是了。
李泰打量着菜园子,心中默默想到:
“于志宁的份论策上去,不论他说不说有我的帮助,想来阿耶应该很快就会想到我吧。
里面内容大都跟农事有关,而于志宁出身世家豪门,家境殷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士族,对具体农事可不算了解。
论策上的内容每条都需要脚踏实地去落实,唯有拥有耕种经验,才会提出的踏实办法。
所以只要这论策上去,阿耶想来会注意到一直种田的自己。
不需要自己自夸,想来自己种植出来的菜园子,就是最好的名片了!
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哪怕阿耶不会让自己掌事,但只要能跟着治蝗,自己哪怕做个吉祥物,也能为将来捞笔政治资历!
出名,不怕早啊!”
当然,最差那就是于志宁这论策投到朝廷上,连个水波都没有兴盛起来。
不过,对李泰来说,自己顶多失去这么个机会,那就等下个机会好了。
事实上,于志宁拿到李泰契合实际提出的治理方法,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李世民刚做出吞蝗表演,不论真假,至少在这段时间的政治正确就是要治理蝗虫蝗灾。
只要政治敏感性足够的官员,哪怕自己不知道解决蝗灾的办法,那今天也要悬梁刺股,怀着考试前熬夜的精神,写出一篇华丽的治蝗文章出来。
文章内容自然是要夸夸李世民吞蝗真是见者落泪,闻者惊喜的圣君举动!
事实上,李世民也耐着性子,看着下面文臣送过来的奏章。
在删除一大堆“圣人您吃了吗?”“圣人您睡得好吗?”“圣人您吃了蝗虫是不是需要休沐一天”……
等等无聊奏章后,真正关乎治理具体治理蝗虫的文章可谓寥寥无几。
就算有文章提到治理蝗虫,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圣人勤修德行,天人感应下,这蝗灾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某种程度上,这些文章就是指着二凤骂他缺德!
李世民看着这些文章那是越看越怒,但他也没办法。
因为自从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把天灾跟君王的品德挂钩后,那身为皇帝,出现灾难后,就要背负这责任!
正所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此刻,面对蝗灾漫天的局面,李世民是真没办法!
李世民看着这一份份奏章,那是越看越气,忍不住伸出手一推,一本本奏章被哗啦啦的推倒在地面上。
李世民怒道:“上书千言,无一实务,修德修德,还需要朕如何修德!”
面对李世民的怒火,周围众人马上跪了一地,一时间整个东宫一片安宁。
不过这时候,在房间外的内监高唱,“邢国公求见。”
“让玄龄进来。”李世民听到房玄龄到来收敛了脾气,开口道。
房玄龄进来,见李世民脚下散乱奏章正在被内侍们重新整理,问道,
“圣人因何置气?”
“还不是蝗灾闹的!”李世民按按太阳穴道,“上书千言,无一解忧啊!”
“若如此,此次臣下倒带来了一剂良方,希望能助圣人药到病除。”房玄龄从容道。
“哦?!”听到这话,李世民又惊又喜。
从房玄龄的手中接过一卷奏章,正是于志宁连夜赶出来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