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染镇定道:“师兄,有人来了。”
红颜不曾看他,只道:“来的不止一个。”
像是应了红颜的话,一霎间,一股剑气袭来,定神去看,来人身着铠甲,像是军中之人,可又不全同。
那把剑脱离了主人,直愣愣地冲向红颜,送客轻轻一挽,剑便被弹了回去。
身披铠甲之人抬手接回。
他道:“红颜少主,好久不见。”
这话在红颜听来就是套近乎的,因为他的确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
他小声对白不染道:“小心,此人实力在我之上。”
此话一出,白不染愣了一下,随即便冷静着点头。
他不傻,红颜实力在英雄榜上能排进前十,此人实力若在他之上,相比是靠前的,但……就连他也没有印象。
排名前十,应该了如指掌才对,可此人,白不染不曾见过。
虽是实力不及,但气势需得在,傲骨不可丢。
他在堵:“阁下实力高深莫测,送客不杀无名之人,还请报上名来。”
客套话而已,实则拖延时间。
那人道:“魏家军,魏虎。”
红颜暗想:魏家军三主,看来我和染儿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他看向魏虎,却是在暗示白不染,叫他快些离去。
奈何白不染不肯,他的视线过于明显,红颜即使不看也感觉得到。
大有你若是敢让我一人离去,我就死给你看的气势。
红颜轻语道:“走得了吗?”
白不染回他:“走不了。”
红颜道:“那就打。”
来的人不多也算多,可真正有实力的只有魏虎,和他一旁的人。
红颜自是不会让白不染去对付魏虎,因此白不染只能去对付另一个人。
白不染亦是相信红颜,他从来都是这般信任他的师兄,他的兄长。
他相信红颜的判断,因为红颜从不失策。
白不染看着面前人道:“那位我知道了,你又是谁?”
他道:“在下是魏家军四主,笛安。久仰白公子大名,今日斗胆与公子切磋一番。”
杀人的时候最忌讳分神分心。奈何红颜犯了大忌,他本不用死,他本不该如此,他本可以在魏虎手底下周旋片刻,他本有几丝活下来的希望。
如果,魏虎没有搞偷袭。
红颜是君子,君子最看不起的是背后偷袭,最看不起的是有人利用他人之心。
他是君子,所以他必须死。
因为世道本如此,好人活不久,恶人千万年。
红颜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亡,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可能会死在比试上,可能会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酒肆,可能会死在任何一个地方,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死在白不染的眼前。
魏虎那把剑本就是冲着白不染去的,可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竟是身躯比大脑反应更快,先前一步赶上前去。
终是一口血闷不住,随着他开口流着,红颜死死的握住刺向胸口的那柄剑,他正对着白不染,他的眼底里全然是白不染的模样。
他只对白不染说了一个字。
“……走……”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他没看着心上人成亲,没看着白不染当家,没看着花扬风重振唐槐。
但死前,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似乎也不错,不错。
白不染眼里满是震惊,他脸上大半血是红颜的,他的兄长,就这么……死了?
错愣道:“师……兄?”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满是不信,明明刚才还在一起说话,明明刚才还在一起喝酒,明明刚才他们还在为以后做着打算。
魏虎见好就收,此行目的已到,若再纠缠下去,会不利于己,发疯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白不染只是盯着红颜的尸体,他的兄长,半留人轩的大师兄,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死了。
红颜此人,一身傲骨,宁死不屈,白不染亦是。
他的师兄,他的兄长,即便死了,也依旧站立着,那把剑就这么插在红颜的心口。
红颜的发冠早已脱落,三千青丝漫天散开,风扶过,略过脸庞,带不走一丝血。
此处荒凉,又怎会有人来。
可身后脚步,白不染无暇去管,他只是死死盯着红颜,他想,他应当流泪的,他应当是要哭的。
他的确哭了,哭的悄无声息,他一点伤也没有,有伤的是红颜,死的人也是红颜。
莫别辞亦是不敢信,他是追出来的,可他不知道白不染会去哪,直到他听到了打斗声。
“红颜……大哥?不染?”
随后来的还有花扬风,他不知道为何,从花辞树那里出来后,未曾见着红颜,便总是心神不宁,太阳穴直突,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但花扬风不会像莫别辞一样傻愣着,红颜死了,他就是白不染唯一的依靠了,他需得尽到兄长的职责。
他拉过白不染,环住他的肩,像儿时那样抱着他。
没有一丝言语,可白不染就是能感觉到他那未说出口的话。
会流泪的白不染莫别辞没见过,可花扬风见过。
花扬风松开白不染,他便无声的跪坐在红颜面前,像是在思过,在悔恨。
花扬风就这么就这他一起跪坐。
除了莫别辞,他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送一送这个总是脸上笑着,眼神却能杀人的人。
良久,白不染欲才开口,道:“我师兄死了,你高兴了吗,莫别辞?”
莫别辞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不染,这是相识一来,第一次听到白不染带着恨意叫着自己的全名。
他宁愿自己从来不认识白不染,这样会不会心里就好受了些,至少不会像是受着酷刑那般折磨。
莫别辞抿着嘴,不言语,白不染也没想着他会说话,可他背对着莫别辞,亦是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自顾自的说道:“莫别辞……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帮我办一场葬礼。”
“不行!!”没有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莫别辞大声拒绝着。
“我大哥和小柔姑娘的结亲就这几天,七弦音廊怎能一边办喜事,一边办白事!!?莫说是我,就是我大哥也——”
他话没说完,直到他对上了白不染突然回头的脸,那双眼睛此刻就像一排针,扎的莫别辞睁不开眼。他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白不染自嘲着:“是了,七弦音廊好手笔,竟是我考虑不周了。怎能一边办喜事,一边办白事,犯冲!!滚吧!!!”
莫别辞什么也不敢说了,那种眼神,白不染的那种眼神,他再也不想看到了,只要看到,总会生不如死。如坐针毡,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把空间留给白不染和花扬风。
是了,若是没有七弦音廊怀疑在前,白不染就不会一人离去,若是白不染不曾离去,红颜就不会离去。
白不染哪里不懂得,红颜那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的,就是想和他说说话,像儿时那般,弟弟有心结了不开心了,哥哥就要好声好气的哄着宠着。
若是红颜没有特意在这里等着,他就不会死了。可若是白不染没有离开七弦音廊,红颜又怎会离开那座宅邸?他竟一时间不知该怨谁,恨谁。
花扬风紧扣白不染放于膝盖的手,他也不好受,虽然总是明里暗里怼着红颜,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平时小打小闹,可从没想过让红颜去死,如今红颜真的死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花扬风道:“大哥,走好。”
凭心而论,这是花扬风生平第一次对红颜喊大哥,以前红颜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花扬风喊他大哥,只不过嘴上不曾说罢了,他们都是倔脾气,谁都不想先下面子。
可现在喊了,红颜却又听不到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是不是你不来鹰城,就不会死了。
白不染这次没有喊师兄,规规矩矩的道:“大哥,走好。”
花扬风眼角湿润难过道:“阿莲,我们该让大哥休息了。”
此处是鹰城,又不是白川,能葬哪儿呢?
花扬风像是知道白不染心中所想,道:“在昔日的唐槐阁,在危楼里,那处是我们相遇之地,他日我夺回唐槐,他亦能看到。”
百姓常说,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红颜的根不在这,又如何能入土为安?
花扬风办事效率极高,危楼,听名字就没人敢来,花辞树更不会对这里奢侈半分。他不知从哪搞来的白布,竟是凭一人之力挂满了整座危楼,危楼配白布,当真凄惨。
本该守七日,这是民俗,但白不染不想,花扬风亦不想,亲人离世,痛心的是未能报仇,竟还人逃之夭夭,怎能有时间守着。
更何况白不染不傻,花扬风在这风口浪尖时,敢背着鹰城所有人办这场白事,便随时都有暴露的时机,白不染怎能把花扬风推出去。
如此,能为红颜办场白事,他已知足。
就守了一个晚上,微光之时,白不染便和花扬风一起买了红颜,可笑的是,没有灵柩,也没有立碑。
花扬风本事想去买口灵柩的,是白不染拒绝的。
他道:“结亲将至,你此时去买,会叫人起疑心,莫要犯傻。”
世上能骂花扬风,还能让他好声好气受着的,只有白不染。
没有立碑亦是白不染要求的,他知道这里毕竟是唐槐阁的地盘,在这里立一个碑,上面还刻着红颜的名字,只会在江湖上引起一番躁动。
他想着,尸体埋在这,那就不能在动了,可立碑一事,他要回白川,要堂堂正正的把红颜的名字立在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