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别辞坐在他对面,直盯着白不染的脸,却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他吞了吞口水,使劲抿嘴,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却都是些难言之隐。
莫别辞不肯说,白不染倒是忽然有了心情去等,好像二人总是在合适的时机错过彼此的神情。
四个字——造化弄人。
莫别辞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来二去,茶早就凉了。
白不染叹了叹气道:“说说看,什么事能饶你心思?我若是外人,你此刻早就是我剑下亡魂了。”
白不染的耐心不多,刚好莫别辞就给耗完了,他若是再不开口,今日怕是要不欢而散。
微风荡漾,漾起的不知是谁的心。
莫别辞最终还是鼓起了气,一股气说道:“不染,我知道你本性如此,知道你是个君子,断然不会做出那种背地里下毒搞偷袭的人,但对于我大哥的话,我实在是,不得不在十分怀疑里拿出几分信任来。”
白不染听的一头雾水,他却不好争破脸,皱着眉,疑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背地里下毒搞偷袭?什么叫十分疑惑里要有几分信任?你与我相处多日,莫不是连信任也没有!!!”
他越说越冷静,却又越说越激动。心情七上八下的。
莫别辞一下子就慌了神,无措道:“不,不是,我大哥方才醒了,就在你离去之时醒来的,他说,杀了阿父的人是你,害他昏迷多日不醒的人也是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大门那处拦着你!!若不是我去得早,拦下你的可就是柳大哥了!!”
此话一出,两人又都默契的冷静了一会,竟谁也没先开口。
明月依旧高高挂起,薄雾环绕,像层细纱,若隐若现,叫人看不清明月的全貌。
就像在江湖上,人心可畏。
良久,白不染眼角似有微红,却愣是叫人看不出,他痛心道:“这话……你,对我可有信任一说?”
莫别辞想也不曾想,便立刻道:“当然信!!我若不信,早就叫柳大哥审讯你了。”
可白不染却只觉得,此时的莫别辞和口中所说的会审讯自己的柳知人并无差别。
莫别辞自言自语喃喃道:“若是叫柳大哥拦住了,你怕是出不去这个门了。”
他刚要再度开口,就被来声打断了。莫别辞直着脖子僵硬的盯着白不染,心思却是往身后去了。
来的人正是他现在,最!最!不想见的柳知人。
柳知人大怒嘲讽道:“原是以为白公子多少是江湖上叫的出名字的人,当是位君子,却不曾想竟也是个背后使绊子,人前又幅人模狗样,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柳知人神色一向不好,如此出了这档子事便是更没有什么好脸色,脸上竟满是些恶心嫌弃的样子,几乎是什么恶词都从他嘴里蹦出来了。
而他身后跟着的自然还有薛雪。他脸色说不上好,也多不上坏,愣要形容,便是无措罢。
他有意制止柳知人的咄咄逼人,却又没那个实力,柳知人竟是半点脸色没给他,硬是要人觉得他是对七弦音廊最忠之人。他到底是忠于七弦音廊还是忠于早已过世的莫归隐那便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反观白不染,倒是没了先前那副痛心劲儿,他不傻,今日这事明显是有人暗地里挑拨,可笑柳知人竟看不出,可笑莫别辞口口声声说着信任却不曾言一句,可笑七弦音廊竟无一人肯愿此时替他说上那么几句好话!
白不染暗想:也是,毕竟七弦音廊终归不是半留人轩。
待柳知人骂完,白不染这才开口,他给足了柳知人面子,冷静斥道:“呵,人是我杀的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你待如何?能奈我何?!”
他径直起身,走上前去,冲着他冷斥道:“原以为贵派好歹是江湖上名门大家,竟也这般黑白不分、不知廉耻!”
他四下望了望,坦然道:“既然贵派没有一人信我,那我看我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不走了,告辞。”
白不染手里握着的是早已换回来的别辞骨剑,他走了颇远,远到早就看不清来时路,来也空空竟是去也空空,他自嘲着,手指紧握着剑鞘,抬眼望天,竟是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去唐槐阁吗?他做不到,莫说有江湖势力趋势,各大名门望派明里暗里争锋相对,就是凭个人而言,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找花扬风,私下里与花扬风交好的事早就被莫别辞给撞上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此事道出。
原是白不染也信任莫别辞不会说,可现下,他却是不敢再去堵那缥缈无望的一丝信任了。
若是莫别辞真的说了,那无论是对他自己而言还是对花扬风而言皆是大忌。
去找红颜吗?他亦是做不到,红颜此时心情甚是不佳,他又怎能如此没有规矩,去绕兄心思。
该下雨了,白不染想着。他想着,话本里这种不如人意的时候都是会下雨的,他直愣愣地盯着天,好像真的在等这场雨,想小孩子那般等着。片刻,他自嘲着,是了,连天也不如他意。
他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加快了步子,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或者说他早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虽是夜色,可入睡得人却不多,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好似只有白不染无处可去。
他的却是无处可去,又或是本心如此,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去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他依旧在鹰城里,却又在鹰城外,有一处破烂不堪的小院,院里杂乱无章,遍地野草,某处有座木头推起来的架子,像是那种共多人坐在一起听戏的座架子。
他缓步走去,却是看见了早已睡下的红颜。
白不染诧异着,与红颜对视着,他好像突然间就找到了归宿,找到了家的感觉。
红颜笑了笑,朝他摆手,示意他过来,他也确实这么说了。
“过来坐坐。”
白不染就这么坐到了他身边,凑近了这才闻到,那久之不去的酒味。
漫天星辰,此时此刻,皆是糟心之事。
白不染暗想:原来师兄烦心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静着。
红颜撇着头,冲着他笑,那种笑和平时不同,那是无措的笑。
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还愣是逼着自己笑,那是苦笑。
红颜道:“今夜你我,皆是苦命人。”
白不染难耐道:“师兄怎知?”
红颜不语,盯着那轮明月,薄雾依旧,可他却看的明明白白。
他道:“我不知道,但我是你师兄,你的心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可你难得有这般心情,你受的苦从来都是藏于心底,哪里会同人讲,我若不看着,你岂不是要瞒着?”
白不染蜷着双腿,下巴抵着膝盖,轻语道:“师兄你不也是一样,哪有资格说我,虽然我只知道打架练武,不懂你们那些情情爱爱,可有一点我清楚,我亦是你师弟。”
红颜苦笑道:“错了,不是师弟,是家弟。”
白不染立马回呛他一句:“那你也不是师兄,是兄长。”
红颜掰着手指,骨骼分明,青筋暴起。眼眶红潮,却愣是不肯流下一滴泪,他时常在想,是不是他们白川人皆是一身傲骨,这傲骨是骨子里,血液里,自小就存着的,不然怎么每次都是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又笑不成样,着实叫人看了笑话。
颇久,红颜道:“看来,你那个小兄弟没有我想象的可靠。”
白不染愣了愣,道:“呵,谁管他!什么互托性命,全般是作假。我白莲从不在意那些刻意的兄弟情义,但我若是认定了谁,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红颜笑道:“那看来,我亦是你宁可赴汤蹈火也要在所不辞中的一人了。”
白不染撇头看向他道:“自然,你是我兄长,与他人不同。”
红颜道:“花扬风如何?”
白不染镇定道:“他亦是兄长,我有两个兄长,旁人羡慕不来!”
红颜嘴角上扬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又是一阵冷清。
婚期已定,婚期不改,当选三日后
红颜知道,莫愁路一旦醒来,便是要和花小柔结亲,也知道这对新人里不该有一个叫红颜的人出场,所以他知趣的离开。
红颜不语,他只是一直盯着那轮明月,总想要把它看穿,可又怎能看得穿,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自讨没趣、遍体鳞伤的总归是自己。
好似只有他们苦恼罢了,大家不都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吗?先是莫愁路醒来,再又是不久后的大婚。
唐槐阁和七弦音廊的结亲,知道的,会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道的,就只会觉得这是两派在联合实力罢了。
红颜苦笑道:“染儿啊,你懂为兄心情吗?那种终不可得的心情。”
白不染回话:“如何不懂?终不可得。”
红颜定了定神道:“你说,她会幸福吗?”
他想要的是一个答案,可他需得承认,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个大师兄的样子,他是个怂包!怂到不敢再去见心上人一面,怂到不敢亲自去问。
哪怕这个答案不是花小柔亲口说的,他也信了。
他是个君子,他不会强人所难。
他是兄长,他要守护弟弟。
红颜默默看着白不染,暗想:这就是我弟弟啊,我得守着他。
白不染纠结了半刻,道:“若是两情相悦,想来幸福罢。”
红颜坦然道:“呵,是了,两情相悦,我只是个饭后皆可谈的笑话罢了,还是江湖上最好笑的笑话。”
白不染不懂情情爱爱,但他懂红颜。
他道:“曾经有人告诉我,天命难违,一切皆有因果。师兄,这是你说的。”
红颜自嘲道:“你也会说教了。”
等他起身,便感觉到了一股杀意,很强势,不亚于自己。
而这股杀意,亦然瞒不过白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