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军一路往西,身后,常先方雷率铁骑紧追不舍,千里日夜不休,刑天初尚回军阻击,离常羊愈近,三军斗志愈消,更兼携带家眷,呼儿唤妻,只顾奔逃,再也喝止不住,渐成溃散,待与弃守白水之军汇合,终于进入常羊城,人马损失少半,城头箭如雨下,才阻住常先追兵。
常羊城两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甚为险要,墙坚壕深,易守难攻,常先方雷和西镇卫铁骑合兵一处,于城下立营扎寨,等候榆罔。
城中,永曜康回等众将士弃甲曳兵,狼狈万状,十有半伤,皆累得东倒西歪,刑天也是心力交瘁,传令救治伤疾,备御巡守,命天师军统领清江重布护城大阵,自入郡守府歇息。
两日后清晨,常羊城内厉兵秣马,驱迁民舍以作兵营,清查核点各军将士。
东城兵营,朝猎之后,几个士卒拖着脚步,疲惫不堪地掀帘进账,其中一人对帐角落一个躺在兽皮之上的人道:“醉乙,还是你幸福啊,我前日刚逃回来,今天又起早操练,累死了都!”
被称作醉乙的人没好气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腿受伤了,痛着呢,还幸福?!”
那人道:“能逃回来,受点轻伤,算万幸了,这次,不知有多少兄弟没回来,连咱们的百夫长都战死了!”
另一人叹道:“自刑天将军起兵,允诺的事一件也没有实现,身边的兄弟却越来越少!咱们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正说着,忽传来一阵压抑的抽噎声,几人回首,见一人竟低着头哭泣起来。
“共鼓,你又怎么了?”
共鼓呜咽道:“我想家了!”
“废话,谁不想啊?!”
“我说共鼓,咱俩从北镇关逃回来的时候,我说不如直接逃回家,你还不愿意!”
“这样子怎么回家呀?!”
醉乙忽道:“我听说,凡降者皆免罪,有何不能回家?!”
几人沉默,半晌,一人道:“起初总抱着丝希望,现在恐怕也晚了,唉!”
“嘘!留神,”另一人道,“共鼓,你也别哭了!“
榆罔大营,诸将不断相劝,陵光杀气逼人,监兵怒不可遏,“离开应龙你就不会打仗了是不?!真以为我不敢和你拼命吗?!”
榆罔面色从容,缓声道:“以我军现有兵力,打败刑天不难,难就难在一举荡平,我之所以拦阻陵光,因为无论击杀或是擒获刑天,常羊白水二郡叛敌闻讯必会弃城遁逃,雍州山高林密,若与涿鹿溃敌汇合,必为祸四方,那样定会成为难以收拾之局,何时才能彻底剿净?!若想一网打尽,只有让他们聚在一处,然后待风后援军赶至,里应外合,方可成功,此非应龙不可,除了他,孰能任之?!”
“万一有个闪失,你想以命相偿吗?”
“既能闯孤竹,何惧一区区常羊,修为最高者不过刑天,尚未成金丹,我已嘱诫他,只要觑机破坏掉护城大阵即可,若是难为,亦莫强求,应龙想走,谁还能拦得住他吗?!”
榆罔言罢,气定神闲,监兵倒有点无语,总不能承认应龙很弱吧,陵光面色一寒,刚欲说话,执明拽了拽她与监兵,向榆罔道:“既然你已运筹帷幄,我们也不好太过苛责,先走了!”
出得帐外,监兵余怒不消,“你什么意思,咱们不管他了?”陵光也看着执明。
执明摇首,“人都已经去了,急有什么用,咱们想办法混进常羊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
“这就得靠监兵了!”执明妩然一笑。
几天后,风后力牧率三万援军终于赶至,见面自有一番亲热,翌日,除留小部人马安抚冀州,大军拔营起寨,驰赴常羊。
常羊城内,醉乙初愈,晋什长,歇一日,清晨,他沿着街道一路行去,刑天虽未纵兵抢掠,但总要占据民舍,驱使劳役,百姓苦不堪言,曾经的男耕女织,儿孙绕膝,恍若梦境,家家闭户,炊烟寥落。
城中心,方圆百丈,全被拆除,层层围护,戒备森严,凡擅近者杀无赦,但仍可以隐隐望见里面搭垒着很多巨大的青石柱,似乎杂乱无章,他却能看出其中暗藏着无穷的玄机,心道:“除非葛天那般大能,否则恐难强行攻破!还得徐徐图之!”
这醉乙自然便是应龙,真正的醉乙早已葬身荒野了,起初,他也没想好去扮成谁,结果这倒霉催的居然斩了一名自己军中的将领首级,遂怒而追杀,为了能够多些时间来熟悉环境,还狠狠心砍伤了腿,几天不语不动,营帐里的十个人,有两个应是旧识,其余均是来自不同的行伍,到目前为止,从上到下,倒没有人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远远的,应龙也不敢观看太久,大致了解后,转身离开。
回到营帐,只有共鼓一人在,见应龙连忙施礼,“什长回来了!”
应龙摆手,“咱俩以前虽然不太熟,私底下也不用这么见外!他们呢?”
“说是出去逛逛!”
“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共鼓低声道。
“又想家了?”应龙一笑,“你既然这么惦记家,当初为什么随着起事?”
“如果成功了,中州和孤竹就可以自由往来,我听说孤竹机巧匠艺,精致绝伦,”说到这,共鼓的眼眸亮了起来,“我很想去学!”
这就是他参与叛乱的理由?!应龙无语,“你对匠艺很感兴趣?”
“是啊!”说着,共鼓很兴奋地跑开,从自己的竹箧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东西,递给应龙,“你看!”
似橹,却与寻常渡橹截然不同,像是两条大舟连接在一起,上建重楼,两侧装着四个巨大的楫轮,根根长桨如叶,甚是精妙稀奇,“这是你做的?”
“嗯,”共鼓重重地点点头,“它能在大海上行走,抵御大风大浪,而且速度很快!”
应龙从未亲临大海,稍微有点懵懂,但看着手中的木样,再看看共鼓神采奕奕的样子,也颇感兴趣,端详半晌,问道:“这叫什么?”
“我叫它浮槎!”共鼓比划着说。
“你还真蛮有才华的,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孤竹匠艺确实高超,不过与中州相比,那里绝不是一个美好的国度!”
共鼓一怔,疑道:“你怎么知道呢?!一个多月前,我在北镇关时,曾见到一只凤凰飞往孤竹,凤凰去的地方,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凤凰?!”应龙好笑,哪里来的凤凰,这熊孩子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呢?!
“他们都说我整天不务正业,白日做梦,”共鼓脸上掠过失落,“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凤凰,我知道你也不信的!”
应龙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世上是真有凤凰的!”
“真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