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新历801年,12月20日,15:10”
——204年前。
【沧】出生于一个下雪天。
那天很冷,所以他的母亲给他裹了两层的被子,才把他放到街角。可惜盛他的盒子不防水,很快就被雪浸透了,冻得他嗷嗷大哭。如果不是路过的流浪汉及时发现了他,他的出生与死亡时间之间大概不会超过5个小时。
流浪汉非常麻利地给他卖给了行商人。这是一笔三赢的交易:【沧】得到了生存的机会,流浪汉得到了酒钱,而行商人得到了一件暴利商品。
三个月后,行商人把他卖给了一个无子的人家,从中谋取了二十倍的利润。流浪汉真的很不擅长砍价。
【沧】长到三岁时,那个人家喜得贵子。既然有了亲生儿子,他们只好把【沧】送去了孤儿院。幸好三年的时间不算太长,离别对彼此都不算痛苦。【沧】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了父母,所以其实还是有些痛苦的,但那么大的孩子都很健忘,长大后很多事情都忘了,也就可以当作从没痛苦过。
【沧】自幼性情顽劣,不服管且报复心强,孤儿院的管理人员都不喜欢他,其他孩子也不喜欢他。他试图用暴力让孩子们屈服于自己,只不过他的出发点虽好,武力却严重不足,最终沦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但【沧】很聪明,他稍微耍了些手段,便酿成了一起事故。欺负他最凶的孩子,也是最受管理人员喜爱的孩子,在那次事故中受了伤,破了相。这让管理人员们很气愤,因为那个孩子是最有希望被人领养的,而这意味着不菲的一笔收入;而且【沧】还不够聪明,最终管理人员发现了事故和他之间的关联,当时院长差点下定决心从此之后再也不给【沧】吃饭了。下属劝阻了院长:如果【沧】没饭吃,还不知道会到哪里偷东西吃呢,最终只得作罢。
全院的人都希望【沧】早日被领养,而所有人也都清楚,【沧】是最不可能被领养的。后来,战争袭来,孤儿院举家搬迁。搬迁的前一天是【沧】的14岁生日,院长说14岁的【沧】已经是个男人了,便准予他喝酒。那一天【沧】很开心,他终于不用偷酒喝,而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而且厨师为他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沧】喝得尽兴,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醒来后他发现孤儿院中已空无一人,值钱的东西也不见了。显然,他们趁夜搬走了,他当然不会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说起来,其实他应该感谢他们。因为他们选择了遗弃他,而不是杀掉他。为此,他们还赔上了七瓶劣酒,还有一顿丰盛的晚餐,也算是仁至义尽。
战乱摧毁了这个国家,【沧】也流离失所。15岁那年,他被抓了壮丁,打了7个月的仗。战争打得很没技术含量,双方的指挥官都毫无战术素养,士兵们也全然没有经过训练,战斗的过程和打群架差不多。低水平的群架中,好狠斗勇的人和卑鄙阴险的人最需要提防,而【沧】恰好这两项素质都具备。这7个月,他一共杀了42个人,其中20个靠偷袭,17个靠捡漏。
不管怎么说,杀了这么多人,还幸运地活下来,论军功也该晋升了,但【沧】的顶头上司很讨厌他,所以他永远是大头兵。再后来,他们战败了,部队也解散了,他随之获得了自由身。
掌握了军事技能与战争经验的他由此转行做了土匪,跟着一个叫“土龙”的匪首混。一次,他们劫掠了一个村子,抢了粮食和女人。全村的女人都在尖叫,除了一个僧侣打扮的年轻女性。
她穿着厚厚的红袍,看不出身材,但脸很漂亮。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镇定。他问她为什么不害怕。
“我有圣君加护,诸害不加于身。”她说。
他对教徒没什么好感,但那女人的从容让他有些心动。美丽、高洁又意志强韧的她,仿佛是盛开在淤泥中的花。
“你可以放下屠刀,和我一起追随圣君。”她说。
当时他的脑袋不清醒,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他一世浑浑噩噩,仅仅为活而活。追随着某个伟大的存在,似乎可以让他过上崇高的人生。至于那个存在是真是假,不那么重要。
但追随红袍女人的代价是,必须与自己的同事为敌。他们人多,他不是对手。
然后,那个红袍女人出手了,把他的同事杀得干干净净。她似乎真有神明加护,能使用某种近乎奇迹的法术。她告诉他,只要对圣君的信仰足够虔诚,他也可以拥有同样的力量。
如果【沧】那时不选择追随那女人,他的人头将会与同事们一样在地上乱滚。而他阴差阳错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神迹。
后来,他得知,红袍女人叫做【烟】,她所信奉的是一个叫做“赤鸦圣君”的古代英雄。信仰赤鸦圣君的人们穿着红袍聚在一起,自称赤鸦信徒。
赤鸦圣君生于800年前,是志在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世界已至灭绝边缘,唯有赤鸦大帝才有方法逆转一切。为此,人们必须抛弃固有的生存方式,开创一个新的世界;而凡俗又邪恶的人们不理解这一切,为着一己私欲杀害了赤鸦圣君。
“他们终将遭到报应。”【烟】坚定地说。“所有反对我们的人,都将被诅咒所吞噬。”
对此,【沧】半信半疑,但他仍努力地履行着赤鸦信徒所坚称的教义。
原因之一,是想让自己枯淡的人生有些意义。
原因之二,是赤鸦信徒们真的掌握着了不得的力量。据他们说,那是传承自赤鸦圣君的技艺,而他们穷尽一生所掌握计俩,不及圣君大能的万分之一,但也足以横行世间。
原因之三,是【烟】信仰着赤鸦。赤鸦是【沧】与【烟】之间的唯一话题。他对赤鸦了解得多,便越有与她交谈的机会。至于更多的事情,他不作奢求。
【沧】学得很快。掌握赤鸦的技艺有两个要点:一是对现世的规则不屑一顾;二是对赤鸦的信仰足够虔诚。他似乎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很快,他便成了运用赤鸦技艺的大师。
赤鸦信徒有很多敌人。而【沧】非常不介意弄脏双手去屠戮那些敌人,所以他在组织里晋升得很快。
23岁那年是【沧】的命运之年,不光是因为他于该年进入了组织的核心层、接触到了最深奥的赤鸦技艺。那一年,【烟】背叛了组织。组织不会容忍叛徒,而【沧】是最适合执行裁决的人。
如果没有【烟】,【沧】不会成为赤鸦信徒。而如果没有成为赤鸦信徒,【沧】就只是一条野狗,他的人生就是虚无。
【沧】杀死了【烟】。
此后的【沧】,变成了一条疯狗。他杀了无数的敌人与朋友。任何人,只要对赤鸦表现出一丝不敬,【沧】便会当场格杀,不问手段、不计后果。
信徒们发现,【沧】掌握了一种谁也无法模仿的技艺。通过这种技艺,他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无视因果格杀对手。
【沧】告诉他们,
“这是超越系的力量。这是……赤鸦圣君的力量本质。”
在这股力量的指引下,【沧】开始更多关注一群叫着“混沌布道者”的人。
混沌布道者是一群邪恶的暴徒,能使用一股奇妙的力量。对【沧】来说,信仰不同的全是敌人,所以混沌布道者无异是敌人。他们之间交战多次,也曾为了对抗静默旅人而短暂携手,但【沧】之前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
但在掌握了“超越系”的力量后,【沧】越来越有种感觉:赤鸦的力量与混沌布道者的力量是同源的。他开始怀疑,布道者们所信仰的“混沌救世主”,是否和赤鸦帝是同一个人。
他尝试和混沌布道者接触。但布道者是一个松散又阻止混乱的组织,他和一位布道者首领谈好了要见面,另一个布道者首领却趁机袭击了他。
然后,【沧】有了惊人的发现,他意识到:“超越系”的赤鸦技艺,是布道者们的混沌力量的克星。赤鸦技艺并非凑巧地克制混沌之力,它根本就是为了压制混沌力量而设计的。布道者大败,袭击者全数被【沧】屠灭。
受此启发,【沧】捕获了数十名布道者,在严刑问询下深入地了解了他的混沌力量。然后,他又根据混沌力量有意地改进了自己的赤鸦技艺。自此后,【沧】成了混沌布道者的天敌,战必胜,胜必屠,布道者只得躲着他开展活动。
“要点就是逆向构筑圣君的技艺。”【沧】告诉其他信徒。但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意思。
50岁时,【沧】的心尚未老,但躯体已不堪侵蚀。他担心自己大限将至,而杀孽过重的他将得不到圣君的原谅。为此,他每夜被噩梦萦绕。【沧】开始热心地搜寻赤鸦“遗产”,希望得到长生不老之法。终于,他找到了极品“遗产”——一个沙漏。而这是他厄运的开始。
沙漏自行转动,一个面容可憎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似是被遍体烧伤,而后又中了毒、害了病,浑身找不出一片完整的皮肤。
然后,【沧】跪了下去。
人与人的力量是不同。
如果凡人的力量是1,赤鸦信徒的力量是10,【沧】的力量就是100。然而,那个人力量是10000。在其面前,【沧】只是蝼蚁。
而后,他理解了,这个人便是赤鸦帝。赤鸦帝为处刑他而来。
“如果我说出罪行,您能否免我一死?”他问赤鸦。
“不能。但你会死得坦然些。”赤鸦说。
【沧】不想死,所以试着攻击赤鸦。他用了所有手段,而赤鸦只抬了抬手,他的躯体便被瓦解了。
反抗与不反抗,没有任何区别。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忏悔。
“我从来没有信过您。一直以来,我只是把您当作一个震服他人的工具。”【沧】说。
他知道,赤鸦早已知道这一点。他不可能隐瞒任何事情。
“所以你才能掌握我的技艺,比任何人都好。”赤鸦说。“悖反的关键,是不信。”
“混沌的本质,也是不信么?”【沧】斗胆问出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混沌,无所谓信与不信。”
“混沌与您的力量有何关系?”
“混沌与我的技艺毫无关联,也仅有一线之隔。越是追求力量,便越是会被混沌侵蚀。”赤鸦帝指指自己那骇人的脸。“这便是例证。但为了对抗混沌,你必须与混沌共舞。”
“感谢教诲。”【沧】说。“只是我已无命践行。”
“我知道。”赤鸦说。
寒气袭来。【沧】支离破碎的躯体与代码,正被坚冰凝结到一起。
距离死亡,他还有几秒钟的时间。于是他继续忏悔。
“我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不信您。而是我想要杀死他们。”【沧】说。
赤鸦不言语。这种事没什么奇怪的,不需要言语。
“我杀死【烟】,不是因为她背叛了组织。”【沧】说。“而是因为她有了爱人。”
赤鸦仍不言语。
“组织不重要。从来不重要。”【沧】说。“但我必须毁了她。”
赤鸦静静地看着他凝结成冰。
“……其实,我没有杀她。”【沧】说。“我侵犯了她,把她囚禁在我的密室,从此不见天日。她便是我的鉴,我的超越力量来源。”
至此,【沧】被坚冰包裹。所以他再也不能继续忏悔了。
赤鸦将他装进黑色的容器。那是他的处刑地,他的流放地,他的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