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片荒蛮之地。荒蛮之地上生活着很多人。
“荒蛮之地是毒虫梦兽的猎场,人类是虫兽的食粮。
“‘我们不愿做他人的食粮。’人们想。‘我们要反抗。’
“但乌合之众是无力反抗的,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领袖。
“他们花了三代人的时间培养勇者,
“又花了三代人的时间撰写法典,
“再花了三代人的时间挑选领袖。
“一共九代人的时间,他们终于从勇者中挑选出一个合法的领袖。
“就在选出领袖的第二天,猛兽袭击了聚落。
“领袖不负众望,保护众人安全撤出,自己却留在了村庄。
“兽灾褪去,人们重逢村庄时,找到了领袖的一根胫骨。
“‘我们需要再花九代人的时间,重新选出一个领袖。’人们说。
“这时,一位白衣的异乡人造访了村庄。
“‘我的名字叫做国王。’那人说道。‘从此以后,你们将是我的臣民,我的奴隶。’
“国王杀死了毒虫猛兽,吃掉了它们。当国王归来时,白衣变成了红衣,铁锈的腥臭挥之不去。从此,人们从食粮变成了奴隶。
“国王令奴隶们筑起高墙,这样猛兽便无法进犯。
“国王令奴隶们燃起熏香,这样毒虫便不再肆虐。
“国王令奴隶们挖通沟渠,这样人们便可灌溉庄稼,无需深入密林觅食。
“奴隶们向国王祈求:我们也可以吃猛兽的肉吗?
“国王赐予奴隶们火的长矛。奴隶们用矛杀死猛兽,炙烤它们的肉,终于得以饱食。
“奴隶们向国王祈求:我们也可以寻欢作乐吗?
“国王赐予奴隶们华美的衣物。奴隶们以衣物妆点自己,夜夜笙歌。
“奴隶们向国王祈求:我们可以当自己的主人吗?
“自从,国王遁入深宫。奴隶们成了自由的奴隶。
“奴隶们向国王祈求:我们可以触达本质的欢愉吗?
“国王回到了世间,杀尽了不快乐的奴隶。世上只剩下了快乐的奴隶,这便是无上的欢愉。
“国王剥了奴隶的皮,用他们的颅骨盛酒,再将酒倾洒在大地上。在奴隶愉悦的哀嚎声中,国王打开了永生的门。”
——研究所遗迹的两壁上,画着绵延的壁画。壁画讲述了一个荒蛮之地的残酷国王的故事。
“真怪。”【古途】说。
五个小时前,【古途】所在的探险队抵达了遗迹。此处遗迹最初是被考古学者发现的,但他们被困在了遗迹外围,用尽手段也无法破解赤鸦帝设下的机关。“星之语”的一众悖反者则轻松用代码手段突破了外围,然后遗迹中迷了路。
此遗迹并非一个纯粹的物理建筑,这里充满了谬误,空间被扭曲得很严重,时不时能遇见无法理喻的诡异现象。这让【古途】想起了奥姆赛因斯高校旁的“坑洞”。
让他觉得奇怪的不是扭曲的空间,而是壁画。
这个遗迹是1000年前的产物,那时的文明已经相当发达了;而用壁画纪事则是原始人的作风。拥有超越了时代的科技力的赤鸦帝,为什么会在研究所里画满壁画?
“赤鸦帝是不可理喻的。”【裴】说。“赤鸦帝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谬误’,如果你试图用逻辑与常识去理解,必然是适得其反。”
【裴】三十多岁,做事稳重,一脸和善,是这个探险队的队长。他的悖反等级只有1级,因而他的“悖反操作”都波澜不惊,但这在某种意义上反成为了他的优势。他的“悖反操作”安全性极高,不容易引发谬误,非常值得信赖。
当前探险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正确的前进道路。
光看外表的话,这个遗迹并没有什么特色,用【裴】的话说,就是典型的1000年前的建筑风格:朴素实用,粗枝大叶。到处都是光秃秃阴森森的砖石,毫无装饰性,一看就很结实,但没什么美感可言。据说1500年前的人们崇尚富贵华美,建筑和家具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导致人们产生了审美疲劳,于是1000年前就开始流行返璞归真了。尤其是赤鸦帝痛恨宗教和神话,其领内的建筑便更是不带人文气质。当然,刚才他们看到的壁画是个例外。
【古途】尝试使用了“读风之印刻”,结果成功地解析了周遭的环境。只不过,这次他读出来的不是魔力痕迹,而是空间中的谬误分布。但由于这里的谬误泛滥成灾,如此的信息给不了他什么帮助。
“当初这里的研究员是怎么工作生活的?”【古途】在思考。“他们总不可能每天的上班时间都在迷路中度过吧?”
由于缺乏装饰,导致每条路、每堵墙都长得差不多,都是青灰色的大石头。那些研究员肯定掌握了一些不迷路的诀窍。
“也许他们那个时候这里的空间扭曲还没这么严重。”【裴】说。“一千年了,原本的谬误可能恶化了。”
“不像。”【古途】说。他用“读风之印刻”看到的谬误虽然很密度,但却异常稳定,一点都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如此多的谬误,如果它们还在不断变化碰撞,早就引发大规模的“环灾”了,这个遗迹也不可能到现在才被发现。【古途】更愿意相信:一千年这里的谬误就是这个样子,而那些研究员就是在这些谬误与扭曲之间工作生活的。
这里或许有隐藏的道路。他需要用些手段找到隐藏的道路,比如说,之前刚刚领悟的那项“绝活”。
他对自己进行了“悖反操作”。
“=封装程序=<人间漂流>”
而后,他的躯体消失了。
确切地说,他没有消失,而是进入了另一个“坐标系”。在学习“悖反操作”时,他意识到灰界世界存在两个坐标系,一个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坐标系”,一个是隐藏在现实背后的“代码坐标系”。所谓悖反者,就是能对“代码坐标系”进行干涉,从而对“现实坐标系”进行影响的人。而“人间漂流”的功能,就让【古途】暂时地躲入“代码坐标系”。
这么说有点费解。通俗地说,就是有两个世界,一个表世界,一个里世界。“人间漂流”能让【古途】躲入里世界。解释完毕。
一旦躲入里世界,或者说“代码坐标系”,挡在【古途】面前的就不是一堵堵墙,而是一堆构筑了墙的代码。人不能穿墙,但人的代码可以轻易穿越墙的代码。于是,【古途】便可以在这迷宫般的遗迹中通行无阻。
遗迹的代码是一团乱麻,比石墙围成的迷宫还乱。但【古途】无需读懂它,本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他只需直线前进,便终抵达什么地方。
怀着这心情,他一路前冲,然后冲进了一个巨大的谬误中。
在“代码坐标系”中,谬误是很容易识别的,如果一段代码成了意义不明的乱码,那么此处必有谬误。【古途】发现自己被一群乱码包围了,这群乱码横不平竖不直,拧成了一坨麻花,围着【古途】转个不停,似乎对他有什么图谋。
【古途】打了个冷战。遥想当年,在某科技公司上班时,部门领导让他接手某离职程序员的项目,修掉原程序的bug,顺手加几个新功能。当他看到该离职程序员留下的屎一样的代码时,不由自主地冷战了几分钟。那种感觉就和现在差不多。当他和部门领导解释:“修这坨代码的bug顺便加几个新功能”的工作量和“重新写一个新程序”差不多时,领导坚决不相信。所以直到现在他都觉得那个领导是个纯纯的傻【哔——】。说起来,“修复bug”和“重写程序”的工作量其实是有差别的,差别在于“重写程序”后你因为突如其来的未知bug而加班的概率会小许多。
总之这段谬误是一段能让人冷战几分钟的屎状代码。【古途】实在不忍再看这代码,所以他解除了“人间漂流”,回到了表世界——即“现实坐标系”。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四壁洁白。这个房间看起来这么干净,实在让人没法跟那段屎山代码联系起来。这房间没门没窗,用常规办法肯定是进不来的。
房间的正中,有一把白色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具白色的骷髅。
“你是怎么死的?”【古途】问骷髅。
骷髅不会说话,但它的骨头替它说了话。骷髅满口的牙都没了,双手双足也骨折了,右手腕部断了大半,手掌端勉强地挂在前臂上。
“你是被上了刑,还是参加了什么实验?”【古途】问。
旁边没有可以作为线索的刑具。悖反者行刑也不需要刑具,靠“悖反操作”就行。
【古途】再次遁入“里世界”检查了骷髅的代码,他发现骷髅的代码逻辑紊乱,应该是遭到了严重的反噬。或许行刑者用“悖反操作”直接破坏了他的代码。
真惨。
当回到“表世界”后,【古途】发现自己的位置变了。
他仍在那个洁白的房间里,只不过被绑到了椅子上。椅子上的骷髅不见了,他替代了骷髅的位置。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你认错人了,”他向人影解释道。“我不是你要拷打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