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次行动的关键。”“敲钟人”对程无忌说。
程无忌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需要‘梦行者’的力量,但不能放走他。那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方法。
“……所以,我们需要做个映射。‘梦行者’哪里也不能去,不过我们会把他的力量映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梦行者’连接着古途,而古途连接着你。你的映射成功率,在所有人中最高。
“……即使并非如此,你也是我们唯一的人选。拥有超越系素质,且与‘时间溯流’有关联的人,只有你。”
程无忌把双手插进兜里。
“既然只有我,那我就去。”她说。
程无忌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有些感受,比如兴奋、紧张,或是焦虑。但是,没有。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曾是个平凡的女孩,注定庸碌的那种。庸碌也没什么不好,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庸碌。只可惜,她有一颗向往星空的心。向往星空的心,再加上平庸的才能,这便是人世的悲剧。
所以她痛恨自己,痛恨世道,痛恨一切。她拥有什么,便痛恨什么。她希望拥有相反的人生。
机缘巧合,她成了一名法师。机缘巧合中的机缘巧合,世界即将毁灭,而她将成为拯救世界的那个人。
这是当初的她,期盼的吗?她不知道。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现在的她应该有喜悦的心情。
她终于明白,“庸碌人生”的反义词,不是“成就辉煌”或“拯救世界”,而是“自由”。“被困在义务中的救世主”和“被困着生活中的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走在被宿命规定的道路上。
又或者,她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人生。她是想破坏自己拥有的一切罢了。
然而,思考这些毫无意义。思考或是不思考,她都必须去做那个映射者,做那个拯救世界的人。
“如果最后失败了,可别怪我。”她自言自语道。
她耸耸肩。如果失败了,就是世界毁灭。到那时候,也没人能责怪她。
动身了。“梦之子民”的精锐们护送着程无忌赶往目的地。
目的地位于一个沙漠小国的荒芜山区,“奠基者”曾选择这里作为他们的实验地点。实验失败了,“门”内的物质从这里泄露了出来。“奠基者”处理泄露的行动失败了,结果是这片山区成为了黑兽的栖息地。
当时,“奠基者”认为他们的研究正处于关键时期,停是不能停的,所以他们彻底放弃了这里,改在别处继续实验。后来,各地的实验都出现了泄露,而此山区的状况则逐渐恶化至无可收拾。
“梦之子民”的车队抵达了山区边缘,和“奠基者”派出的清扫部队汇合。在遍地黑兽的山区,任何交通工具都派不上用场,风系法术也不安全,所以众人只能步行。
虽然“梦之子民”和“奠基者”签订了停战协议,但彼此不可能合作无间,故而双方的队伍间保持着一定距离,以戒备对方的突袭。
他们需要戒备的,还有在此区域中游荡的黑兽。黑兽们似乎经历了多轮的自相残杀,黑色的大地上满是奇形怪状的残肢和内脏,尚能活动的仅有零星的黑兽,且都伤痕累累,法师们不怎么费力就能击杀它们。
“你别出手,保存体力。我们会替你扫清障碍的。”王言说。
王言在“梦之子民”中算不上精锐,但他还是毛遂自荐地加入了护卫队。他的理由是“我和程无忌最熟,我不在她会拘谨”。在经历了上次的告白事件后,他和程无忌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得尴尬,而且他迅速地锁定了另一名女同事作为自己的追求对象。王言就是这样的人。
一路上,王言都饶有兴致地看着风景。所谓的风景,就是被染黑的砂、裂掉的山脉、还有不停从山脉中喷发出的混沌物质。混沌物质和黑兽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气味。
越往中心地带走,混沌物质也便越发浓密,天色朦胧不堪,人们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只有令人作呕的气味直冲入鼻。在混沌物质的情况下,物理法则开始崩溃,黑兽的尸块开始乱飘,冷不丁就把它们的内脏残骸吸入口中。不时有人当场作呕,而呕吐物不会落到地面,而会就这么漂浮在空中,停留在呕吐者周围。
“如果世间真有地狱,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王言评论道。
步行了大约三小时后,领队下令休息。但在这种环境下,休息也休息不好,所有人都只想迅速里离开这个破地点。后勤专员分发了口粮,但没人有食欲。
由于休息不能排解疲劳感,所以“梦之子民”们将“骂奠基者”作为他们的娱乐活动——若不是“奠基者”,他们也犯不着在尸体和呕吐物堆里拯救世界。“奠基者”们也在骂,只不过他们骂的不是“梦之子民”,而是他们自己的研究人员。研究人员们则自发聚成了一堆,安静地谈着“科学改变世界”的议题。
短暂又漫长的休息过后,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进。
接下来,他们发现,尸块的浓度变高了。不拨开那些浮在空中的尸体,他们便无法前进。更糟的是,他们越来越频繁地遭到黑兽的袭击。
“这说明我们离目标已经很近了。”领导安慰众人。在漏洞的位置上,肯定每一秒钟都会有大量的黑兽喷发出来。若不是内斗极大地削减他们的数量,众人恐怕难有体力应付层出不穷的狂躁野兽。
又经过了两次休息和6小时的跋涉后,“奠基者”宣称:他们已经抵达了目标所在地。
这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但这里的昼夜已看不出分别,众人的精神与耐力也都到了极限。在昏暗的视野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又大又闪亮的裂缝。
原本,他们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就像是高度近视丢了眼镜,而唯有那个裂缝是清晰的。裂缝中是一望无际的黑,然而那黑却无比耀眼,就像是蕴含着星河的夜空。
“把这玩意封印掉,我们就能回家了。”领队说。
“这玩意是封印不掉的——我们已经试过无数次了。”“奠基者”的研究者说。
这样的“漏洞”,世界各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他们封印住这个“漏洞”并没有多少意义。
“我知道,”领队说。“‘封印’只是个比喻。它一旦打开,世界的崩溃就无法挽回了。除非——”
裂缝中不断涌出黑兽。“梦之子民”和“奠基者”直觉地把人员进行分组,一组人马负责抵挡黑兽,另一组人马则在整齐划一地进行咏唱,他们在准备一个盛大的仪式。
步骤一:构筑一道禁制之墙,将仪式法阵围在中央,以防止空气中的魔力杂质混入仪式。在禁制之墙外在铸就三道土石之墙,以保护禁制之墙。该步骤由“梦之子民”和“奠基者”共同完成。
步骤二:构筑一个“仪式祭坛”。祭坛四周设有二十终端,法师可通过该终端把魔力输送给祭坛中央的法师,以极大增幅其法力。该步骤的技术为“梦之子民”独有,由“梦之子民”团队完成。
步骤三:将“魔力触媒”接入“仪式祭坛”。“魔力触媒”是一种能够储存魔力的装置,其主要材料为法师的尸体。用尸体充能极不人道,但大难当前,法师们已经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魔力触媒”由“奠基者”提供。
步骤四:通过映射函数,从裂缝中提取混沌物质,以改变仪式的魔力性质。该函数是“奠基者”的研究成果,一切操作均由“奠基者”完成。
步骤四完成后,“仪式祭坛”即告建成。“仪式祭坛”不是实体的祭坛,而是一股有序的流动。程无忌走到了流动的中心地带,即“祭坛中央”,而后进行步骤五——
——将“梦行者”的魔力投射到程无忌身上。“梦行者”由“梦之子民”保有,因而该步骤由“梦之子民”的团队咏唱完成。
准备完毕,仪式开始。
魔力源源不断地涌入程无忌的身躯。一般法师断然无法承受此等魔力,但程无忌有极好的魔力容纳性,且擅长禁制法术的她能引导魔力,令汹涌的魔力流动变得温顺,使其不至撕裂她的躯体。
而后,映射完成。程无忌没有涂唇膏,但她的嘴唇却突然变得鲜红如血,为她文静的脸庞增添了妖艳的味道。
仪式进入到最后一个环节,程无忌开始施法:
“‘原初之印刻’:时流逆转。”
——她在逆转时间。
“门”内的物质已然泄露,人间已是地狱。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切,除非将时间逆转,令它回到泄露还没发生的时刻。
理论家们曾一度认为,时间逆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件。然而,程无忌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逆转的结果——
——她在成年时遇到了古途,古途回溯到过去,遇见了少女时的她,改变了她的命运,令她成为一名法师。如果程无忌不是法师,她便不会遇见古途;如果她没有遇见古途,便不可能成为法师。她本不可能成为法师,结果却成了法师。因为时间与因果在她身上发生了扭曲,这是唯一的解释。
在混沌中,一切皆为可能。利用古途从臆想世界中的“原初之印刻”,以自混沌的物质为燃烧,以“梦行者”的混沌法术为术式,“时间逆转”便得以实现。
当然,施法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程无忌的法术尚未完成,裂缝便开始躁动起来。
裂缝一直是躁动的,每分每秒都有黑兽从里面蹦出来。
但是,这次裂缝躁动得特别剧烈,从里面蹦出来也不是黑兽,而是一个更为巨大的存在。它巨大得几乎等同于宇宙。
“吾名格林格莱斯。”那个巨大的存在说道。
格林格莱斯,神圣鲁斯坦帝国的神瞰代行者。古途曾目睹他化作混沌,遁入“真理之门”的无尽黑暗之中。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程无忌立刻明白了。
它是来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