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出世上最痛恨“选王仪式”的人,那大概就是雷角了。
他是铁锈王正妻之子,长子。如果是在一个“正常些”的世袭制帝国,他本应是毋庸置疑的王储、帝位继承人。只可惜他生在羽化之国,一个疯狂的国家。
他的出身不能令他天然获得继承权,而只是给了他成为候选人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并不值钱,和帝王血脉沾亲带故的人多得是,而最终能成为候选人的不过寥寥数人。况且,绝大多数的候选人基本相当于是个死人。他们的存在意义就是做人嫁衣,用自己的性命给所谓的王铺路。
雷角宁可自己不是候选人。他有统治这个国家的能力,不需要靠那个可笑的仪式来获得王位。
所以,他做了很多事情。他积累了战功,积累了名望。他拥有忠于自己的军队,拥有王后重臣的许诺,拥有可以退守的土地。他只在等一个时机——
——铁锈王驾崩,“选王仪式”开启,新王诞生。这位新王大概率是个新面孔,在诸侯、百官、民众中,他都找不到支持者。也就是说,没有人会为他的死伤心。
所以,雷角要做的,不过是在新王初诞之时将他暗杀即可。在“选王仪式”的结果公诸于众之前,雷角携私兵以雷霆之势掌控行政中枢,便大功告成。至于新王的“死因”,可以归咎于“仪式”出了乱子,再借此一举废掉仪式传统,可谓一石二鸟。
遗憾的是,雷角“中奖”了,在铁锈王驾崩后成为了候选人之一。他没法将自己的军队带进“选王之馆”,只能凭个人的武勇与头脑杀出重围。
即便如此,雷角也依旧认为自己胜算在握。“仪式”的候选人,他大多有所耳闻,他们要么是缠蛰这样的蠢货,要么是沐狨这样的无能之辈。他所忌惮的不过是夕鹿,而夕鹿也被他困在了虚无之中。他不认为还有谁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除了——
——他面前的这个人。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问。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
雷角倒下。雷角死。雷角的房间在燃烧。
“怎么办?”面对熊熊大火,鸣辰平静地问道。
“先灭火呗。”古伦尼平静地回应道。
“我的‘王之器’灭不了火,你的呢?”鸣辰问古伦尼。
“我没‘王之器’。你的呢?”古伦尼问花火。
“用油灭火不太好吧吗?”花火看着手中的色拉油瓶。
“我刚才检查过房门,打不开。”鸣辰说。
“显然,这是雷角设的局,他想把我们困在里面。”古伦尼说。
“这里有茶有点心,应该饿不死咱们。”鸣辰说。“也有火可以烤肉。”
“你们就不担心被烧死的问题吗!”闻垂怒问道。
这是,踏雪轻轻走到了门前。
“‘七之空响’,法则碎裂。”
雷角的门,只有雷角能开,这是“选王之馆”的法则。但踏雪的“王之器”可以否定法则。
门开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出了门,然后看见了雷角的尸体。
古伦尼第一时间望向了墙上的挂钟。数字2的位置已经被血污占据。
折腾了一圈后,众人回到了餐桌——虽然他们还是不打算吃桌上的菜。
“那么问题来了,雷角是谁杀的?”鸣辰发问。
“貌似在座的各位全部有不在场证明。”古伦尼说。“当时我们都困在雷角的房间里了。”
“她没有。”花火指指踏雪。“她可以自由出入雷角的房间。”
“你这个人不要恩将仇报。”古伦尼为踏雪打抱不平。“她刚刚救了咱们。她要是有心杀人,直接把咱们都困在屋里不就完了?”
“大概是她觉得困不住我们吧?”花火用叉子玩弄着牛排条。“‘王之器’那么多花样,她怎么能确定一定困得住?”
“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恐怕不少。”鸣辰说。
“咱们不是都去了雷角的房间吗?”古伦尼说。
“候选人是都去了,但仆人未必。”鸣辰说。
雨雾的仆人、羚奔的仆人、沐狨的仆人,统统没有出席早餐。如果他们从房间里偷偷溜出来杀掉雷角,再偷偷溜回房间,逻辑上是可行的。
“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吧。”古伦尼说。
主人死了,他们再争斗也没有意义。即使杀了雷角,也夺不走他的“王之器”。
突然,古伦尼想到了一个例外。
“为什么你能继承纹形的‘王之器’,还能夺取别人的‘王之器’?”古伦尼问花火。
“女孩子的事情,不要问这问那的啦。”花火把玩着手里的刀子。“再问我要生气了哦?”
现在没了雷角,围剿花火的大业变得更加艰难了。古伦尼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先不惹她为妙。
“说起来,没有不在场证明,又有杀人动机的仆人,那里不就有一个吗?”花火指了指大厅一角,夕鹿的门前。“雷角是被用剑正面击杀的,和她的武器吻合,以她的武艺也完全做得到。”
“等等,夕鹿的仆人呢?”鸣辰问。
众人望向夕鹿的门前。原本一直坐在那里的仆人不见了。
“畏罪潜逃了吗?”花火说。
“她能逃到哪里?”鸣辰说。
她哪个房间也进不去,否则也不会一直被困在大厅里。
“哎,你们有没有看见那只猫?”古伦尼说。“它好像也不见了。”
“它不是一直在这里吗?”黑猫的疤面仆人说。
众人一齐望向黑猫的座位。它正端坐其上。
“它一直在?”古伦尼疑惑问。
“一直在。”猫的仆人说。
如果猫从别的地方爬到椅子上,一定会引起注意。但众人什么印象也没有。
“它刚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你们没看见吗?”一个凌然冷峻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然后房间的另一侧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板甲的女人。
“夕鹿?”鸣辰说。“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了。”
“我被雷角困住了。”夕鹿走向了餐桌。“他死了,我就回来了。”
——由于无法杀死雷角,夕鹿被困在了“一之死斗”的空间。雷角一死,她便获得了解放。
夕鹿一把掀起了餐桌,数个餐盘落地。而后,浓烈的血腥味从餐桌下方传来。
众人低头望向脚下。餐桌下的尸体,是夕鹿的仆人。她在主人归来前死去。
鸣辰钻到桌子低下,检查了夕鹿仆人的尸体。
钻出桌子时,他带回了死因。“胸口中剑,死因和雷角一致。”
夕鹿拔出了剑,直指黑猫。“是你杀的。”
“你的仆人是个剑术高手,雷角的武艺也不差。”鸣辰说。“你的意思是,这只猫用剑杀了他们两个?”
夕鹿看着猫,猫也看着她。它的眼睛射出金黄色的光芒。
“它不是猫。”夕鹿说。“它是我的父亲。”
哦。看来这家人真的有【哔——】猫传统。古伦尼想。
夕鹿是王的女儿。换言之——
“——这只猫是先王……‘铁锈王’?”鸣辰仔细地端详着猫。
“看来,你们对上一次‘选王仪式’一无所知。”夕鹿说。“——围住它。”
众人默认了夕鹿的指挥。古伦尼在左,鸣辰在右,花火在后,将黑猫和它的仆人围在了中间。
“‘选王仪式’的事情都是王家机密,我们这样的人肯定没机会知道。”鸣辰自嘲道。
“上一次的‘选王仪式’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王之器’。”夕鹿说。“它具有‘转生’的力量。”
“什么意思?候选人死后还能转生?那不就无敌了吗?”古伦尼问。
“转生有条件限制,其对象必须是四足的走兽。”夕鹿说。“那一次‘选王仪式’上,候选人养的四条狗也出现在了‘选王之馆’中。他自己死后,便转生到了其中一条狗身上,继续在暗中活动,铁锈王也险些遭其毒手。后来,铁锈王杀死了所有的狗,确保了他没有可转生的动物,才成功将他消灭。”
“这么说,夺取了这个‘王之器’的铁锈王,同样不会死去。”鸣辰说。“外人以为他驾崩了,实际上他转生到了这只黑猫上,还又被拉进了‘选王仪式’?”
“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只猫会成为候选人。”夕鹿说。“既然新的‘选王仪式’开始了,旧的‘真王之器’便失效了。——也就是说,铁锈王会失去他在上一次仪式夺取的全部‘王之器’,只剩下他原本的‘王之器’——‘四之白噪’。”
黑猫很不友好地冲着夕鹿呲了呲牙。它回头看了一眼花火,发现花火正在用短刀比划着瞄准它,便又蔫了下来。
“‘四之白噪’的功能是什么?”鸣辰问。
“消除一分钟的记忆。”夕鹿说。
“听起来很好用。”鸣辰说。“有什么弱点吗?”
“如果太频繁使用,会给候选人带来精神负担。”夕鹿说。
“我知道那个神秘凶手是谁了。”鸣辰看着黑猫。“就是你,对吧?”
——雨雾出门时,黑猫的仆人刺杀了她。这一幕被许多人目击,于是黑猫消除了他们的那一分钟记忆。
——众人晚餐时,黑猫在雷角的盘中下了毒。雷角的仆人发现了,但他被消除了那一分钟的记忆,所以依然吃下有毒的食物。
——黑猫的仆人与雷角交战时,仆人闪出了雷角的视线,而黑猫趁机消除了雷角的记忆。在雷角看来,就像是仆人凭空消失了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招架,轻易被仆人杀死。
——夕鹿的仆人也死于相同的技俩。他们把她的尸体藏在餐桌下,又消除了目击者的记忆,以混淆视听。但他们未料到夕鹿的归来,藏尸的过程被她所见。
“这么说的话,它刚才用了不少‘王之器’,再使用的话,身子骨就撑不住了,对吧。”花火笑眯眯地说。“现在不动手,还等什么呢?”
她一刀劈向黑猫的仆人,而一柄飞刀悄然射向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