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纹形的死讯时,剩下7人不约而同地用餐巾擦了擦嘴。他们身后的仆人上前,递来银制洗水盆。他们在盆中洗手、用丝巾擦手,动作也如出一辙。
“现在,首先要确认的是,纹形是不是确实死了。”儒雅男人鸣辰说道。
“我确认过,我的主人——纹形少爷——确实是死了。”纹形的女性仆人说道。她谈吐得体,语气中不带一丝惊慌。
“很好,这是你的意见。”鸣辰说。
身后的仆人为他拉开椅子,他站起身,走向纹形的尸体。他将伏在桌上的纹形放回座椅,然后检查了他的鼻息、脉搏和瞳孔。
“纹形的确是死了。这是我的意见。”鸣辰说。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而后,贵族们依次站了起来。先是那个高大的飒爽美女,然后是名叫“雷角”的魁梧男人。他们按照顺序来到纹形面前,每人都检查了一遍尸体,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纹形已死。有异议吗?”高个美女问道。
“没有。”雷角说。众人皆默认。
这是群疯子。古伦尼想。和自己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人就这么死了,这样的反应怎么也不正常。而且,7个人都是这样的反应,那11名仆人脸上也没有出现应有的惊恐表情。
难道说,这样的事情在他们预料中吗?不,显然不是。
“没想到,只不过吃个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鸣辰叹了口气。“恐怕……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当然,我自己也不能排除。这样吧,大家各自澄清一下,刚才熄灯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就从你开始怎样?夕鹿?”
鸣辰望向了那个高大的板甲美女。夕鹿是她的名字。
“你要现在排查凶手吗?”夕鹿问。
“凶手是谁,不重要。”雷角说。
“哦?那么什么才重要?”鸣辰问。
“死因,当然。”雷角的目光扫过众人。“凶手用了什么手法,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死因也不重要。”夕鹿将自己高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凶手会当着所有人动手,就是确信手法不会暴露。”
“那么,我们换个角度思考。”鸣辰说。“为什么是纹形?”
“也许是随机挑选的。”雷角说。“先后次序无关紧要。”
“你们不觉得,纹形的那句话有点奇怪吗?”鸣辰说。“他为什么要说‘有了’?”
无人回答。
“都没有想法吗?”鸣辰的目光扫过众人。
还是无人应答。
“又或者说,有想法,但不愿告诉别人?”鸣辰追问道。
但这样的追问毫无意义。显然,在座的各位不打算再发表任何意见。
一个刚才一直沉默的“丰满”男人站了起来。“这顿晚餐很丰盛,多谢款待。容我先行告退,恐怕我需要找个宽广的地方——消消食去了。”
胖男人离去了,他的仆人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那么,明天早餐再见。”鸣辰也站了起来。
众人皆散,走向了各自的房间。只有纹形的女仆还留在原地,看着尸体发呆。
看她的体型,要独自把尸体运走恐怕有困难。古伦尼决定上前搭把手。
“要运回他的房间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问道。
女仆对他露出善意的笑容。
“多谢好意,不过,把他留在这里就好。”她说。
然后,她也转身离去了。纹形的房门自己开启了,她走了进去。
古伦尼凝望着她的背影,他实在好奇她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离开这里吧。”一个清冷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他一扭头,看到一个气质温婉典雅的美人。她有秀丽的面容,眉间隐隐透着一丝哀愁,长发如金色的丝绸,发梢被黑色的发绳束起,轻轻搭在胸前,身着的白色长裙装饰并不繁复,却简约之中透着贵气。她是那7名贵族之一。
“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该被卷入这场灾厄。”留下这句话,她便翩然离去了。
贵族和仆人均回到了他们的房间,而后,整个厅堂的光也熄灭了。唯有桌上的蜡烛用昏黄照出微光。
古伦尼想起,他刚才应该跟着一位贵族溜进房间的,现在他又被困在大厅了。不过,他也不急着离开这里。他想先检查一下那个叫“纹形”的男人的尸体。
他没学过医学,光线也不好,所以他没法检查得太仔细。粗略地看,纹形身上没有外伤,也不像是中了毒。他的表情平静,看起来死得并不痛苦。
古伦尼立刻想出了十几种能杀人于无形的魔法。他决定先用“读风之印刻”找下施法痕迹。
但是,他失败了。“读风之印刻”不听使唤。
不光是“读风之印刻”,“极星之印刻”、“追死之印刻”、“烛泪之印刻”和所有他能想起的印刻全部拒不听令。
他一怒之下唤出了自己的“带鱼”灵魂,想看看它那满身的印刻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发现,原本捆在“带鱼”身上的锁链不见了。现在“带鱼”没有散架全凭惯性,说不定一阵风吹来它就散落成一地灵魂碎片了。
“不是吧。我来了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立刻被反召唤到现实世界,运气好的话程无忌还在他身边,能抢救他一下。
但用不了魔法、召唤者也不明的情况,反召唤不太现实。当前最明智的做法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免得身躯的移动导致灵魂的晃动,害得灵魂碎片晃落。
于是,他呆立原地。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腿酸了。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坐下。……如果现在走两步,拉把椅子坐下,灵魂应该不至于散架吧?……不,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能冒险。
就在他因“坐or不坐”的生死问题纠结时,他正面对着一道房门打开了。一个12、3岁的黑发男孩走向了他,男孩身后还带着一位高个子仆人。
这位高个子仆人古伦尼之前是见过的,之前他服侍的是一把空椅子;而这个男孩古伦尼没见过。这么说,男孩便是没在晚餐露面的3个人之一。
男孩年龄不大,架子却不小,一副拽拽的样子踱步至古伦尼面前。贵族的小鬼都是个鸟样子。
“他死了吗?”男孩语气冰冷,问他侧后的仆人。
“就我所见,他没有死,少爷。”仆人答道。
我没死,只是不能动,熊孩子。——古伦尼很想这么回答他,可他刚要张嘴,带鱼就立刻晃了一下。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一定是看错了。他一动都不动。”男孩说。
“也许他有苦衷。”仆人说。
男孩“啪”地一个耳光抽在古伦尼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看,他还是没有动。”男孩说。“他不知道疼,一定是死了。”
如果我能用魔法,一定一个打耳光抽你脸上。古伦尼悻悻地想。
“您希望他死吗?”仆人问。
“死了最好。”男孩说。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性格恶劣之人,今天才初次见面,你却要咒我死。
“喂!”男孩很没礼貌地对古伦尼喊着。这教养一点都不像是贵族家的孩子。
“你没有话要说吗?”男孩问。
有话要说,只不过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在这里,闻垂?”一个中等身材,面露凶光的男人站在男孩面前。
光线太暗,古伦尼也一直没敢扭头。他竟没察觉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是古伦尼之前见过的男人,贵族中的一人。此人有一头火焰般奔放的红发,半边脸都被纹身占据,比起贵族,倒更像是道上混的。古伦尼记得此人的吃相不太好,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流氓劲。
“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缠蛰。”男孩“闻垂”气势不输纹面男。
“很好。那么,为自由而死,你也没有怨言吧?”纹面男“缠蛰”把手按在了闻垂的头上,看他的架势,仿佛是要一掌将闻垂捏碎。闻垂的仆人蓦然拔出腰间的刺剑,缠蛰立刻后退了两步。
“你要在这里动手吗,缠蛰少爷?”仆人以剑尖直指纹面男缠蛰。
“为什么不呢?”缠蛰放肆地笑着。“事情本来很简单,为什么要拖那么久呢?”
“那么,接下来我要得罪了。”仆人说。“请您去死,缠蛰少爷。”
仆人的刺剑如毒蜂,如蛇吻,如惊雷。毫无疑问,这个貌不惊人的高个子是剑术的高手。在他的剑击前,缠蛰只能步步后退。但他退的速度不及剑追击的速度。
仆人一剑刺向缠蛰咽喉,而缠蛰后退不及。
“叮”。剑刺中了,但它刺中的不是咽喉。
而是斧面。一把长柄斧从头而降,挡在了仆人与缠蛰之间。
而挡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长斧,还有长刀、巨剑、链锤。在他们之间,骤然出现了一个兵器库。
“游戏结束,闻垂。”缠蛰笑着。“‘六之刑牢’,‘王之器’终降世间。”
“头脑简单的家伙,这么早就暴露了你的‘王之器’。”男孩闻垂故作镇定,但语气中已显露惊慌。
“无妨。”缠蛰笑着。“反正你们都会死。”
“你们都会死”的“你们”也包括我吗?古伦尼很想问他。
缠蛰拔起长柄斧,挥斧砍向仆人。仆人闪过,返身用刺剑袭击。但一块盾牌飞到二人之间,挡下了刺击。与此同时,一柄长矛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仆人的肋下。
“跑!”仆人对身后的闻垂喊道。
仆人倒下了。他的背上插满了刀枪剑戟。十数种武器同时击穿了他。
闻垂冲向了仆人,但古伦尼突然冲出,拦腰将他抱住。
“开门!”古伦尼对闻垂喊道。
闻垂不再倔强,他手指一挥,房门应声打开。古伦尼抱着向房门狂奔而去,十八般武器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古伦尼跑出了他生平的最佳成绩,在缠蛰的武器库把他们撕烂之前跑进了屋。房门及时关闭,将武器们挡在了门外。这门看起来结实得很,什么兵刃也打不穿。
这么一折腾,古伦尼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碎成什么样了。现在他都不敢看带鱼的样子。
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闻垂颤抖了起来,眼从不住滑落。他发现,这孩子的眼睫毛很长,哭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看到熊孩子哭得稀里哗啦,他本该幸灾乐祸,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只要安慰他。
“没事了。已经安全了。”他柔声安慰道。
但闻垂哭得更伤心了。
古伦尼突然觉得自己的背上很疼。
他微微回头,发现自己背上插了三十多种兵刃,比仆人背上的都多。
他想起,在兵器库的轰击下,闻垂之所以毫发无伤,是因为他下意识地替那孩子挡下了全部攻击。
我是傻【哔——】吗?他很想问自己。
然后,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倒在男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