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系魔法,顾名思义,是超越法则的魔法。它不受束缚,可以凌驾万物。
讽刺的是,最不羁的一系魔法,却又是最需要羁绊的魔法。
超越系的施法者,必须与另一位超越系的施法者紧密联结,方可使用超越法术。这个世界上,没有独行的超越系法师。这便是“双生之鉴”的法则。
罗斯玛丽和她的导师娜塔茵互为“双生之鉴”,但她被独自召唤到了龟马大陆,和娜塔茵断了联系。所以,她本来是无法使用超越系魔法的。
但是,就在刚才,她重新建立了“双生之鉴”。
她的第一反应是:娜塔茵也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然而她很快便否定了这条可能性。
她和娜塔茵做了多年的搭档,所以清楚这次的“鉴”不属于她。这次的“鉴”对她相当陌生。
那么问题来了:“双生之鉴”的彼此需要有相当的默契,她是不可能和陌生人创造“鉴”的。而且,她甚至没有经过仪式,便在瞬间建立起了“鉴”。这意味她必然和那个人有极强的关联,强到无需交流、强到自然共生。
罗斯玛丽拼命在记忆中搜索。第一,这个人拥有超越系印刻。第二,这个人与她强关联。第三,这个人就在龟马大陆。
然而其中的超越系法师寥寥无几,多数都仅存在于史书中。而在这个世界上和她有强烈羁绊的人,除了亡姐莱文朵之外,就只有娜塔茵了。拥有不朽性命的人,和他人的交往难免寡淡如水。
这里是龟马大陆,一个不合常理的异世界。她对自己说。也许这里有什么我不了解的法则。
她打算花一些时间去了解龟马大陆的运作原理。她直觉地认为,这有助于她理解魔法的本质,对她的魔法造诣大有好处。
但目前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她杀死了狂信徒,通过了传颂人的考验。
“所以,混沌神的威胁就算是解除了?”她问传颂人。
“不算是。”传颂人说。“狂信徒是一阵风,他吹起了混沌的蒲公英,令它的种子洒满大地。你止住了那股混沌之风,然而接下来我们还需要挖出那些种子,阻止它们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接下来我们的工作是剿灭那些被他激发了‘潜能’的人?”罗斯玛丽问。
“这是个很费时的工作,无需心急。”传颂人说。“你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很好。所以,我们会给予你应得的报酬。”
“我并非为了报酬而来。”罗斯玛丽说。
“原初的意志所许诺的报酬,定然是你所需之物。”传颂人说。
“那么,我挺好奇的,我的这个‘所需之物’究竟是什么?”罗斯玛丽问。
“真相。”传颂人答。
传颂人和罗斯玛丽回到了洞穴。
传颂人看似难以接近,其实却意外地健谈。她给罗斯玛丽讲了一夜的故事。
她告诉罗斯玛丽,那本人皮书其实叫做“遗留之书”。它本非这个世界的产物,由异世界的法师携带至此。这本书和这个世界的契合度极佳,因而仿佛是“自愿”地留在了这里。有许多人曾试图将它带到其他世界去,但在命运的捉弄下,没人能成功。
据说,遗留之书是由一个不知名世界的不知名法师所著。那名的法师天赋平平,但对魔法有相当强的执念,散尽家财、付出一生钻研法术,倒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法师不甘自己的学术成果遂时间湮灭,便用毕生所学著出一本魔法百科,希望自己的子孙能继承自己的研究,好让自己的心血不致埋没。然而,这名法师醉心于研究却忽视了家庭,因而和子女的关系很差,他的后代无一人从事魔法相关的职业,他的呕心沥血之作也被随手丢掉了。而那时,这本遗留之书还只是一本寻常的学术著作。
几年后,一名精通黑暗魔法的大法师在旧书市场上偶遇了遗留之书。大法师是好学之人,便买走了这本书随意翻读。大法师的魔法天赋远超书的作者,不过他还是从作者数十年的研究成果中获得了一些启发。这本书遂成了大法师的枕边书,他时不时会在行车间、如厕时、就寝前翻读。
后来,大法师进行了一项大胆的尝试。他试图把自己炼就成一具法器,以此获得不朽的生命。这项尝试出于大法师的一时灵感,并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所以毫无意外地失败了。大法师没把自己淬炼成任何有用的东西,只是白白送了性命。
在清扫试验现场时,大法师的助手发现了被鲜血染红的遗留之书,书上还沾着大法师的肉屑和内脏。本来,纸被血液浸染了,上面的字就没法看了,结果助手却发现,遗留之书上字字清晰可辨。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在书上的最后一页上用血字记录着一则咒语。助手认得那笔迹,他知道这血字并源于自于书的原作者,而是出自于大法师。
助手直觉地认为,这行字不是大法师生前写下的,而是在那次失败的试验中形成的。他意识到大法师的魔力与鲜血把这本书变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物品。后来,这位助手在旅行途中被杀,杀死他不是什么强盗土匪,而是一名发了狂的法师。遗留之书因此落到了这名狂法师手中,不知为何,他对这本书竟是极为推崇。魔法求道者之间的心有灵犀令他很快理解到:最后一页上的血字源于一场疯狂的实验。狂法师认为“献祭自己以获得更高魔法造诣”的思路简直是天才之举,于是很快他很献祭了自己。
狂法师也毫无悬念地死掉了,而遗留之书的最后一页上多了数行血字。有趣的是,所谓的“最后一页”是在狂法师死后凭空出现的,因而之前的“最后一页”变成了倒数第二页。这本书辗转于多名魔法狂热者之门,它的拥有者们无一例外地死于自我献祭,而每次都会导致遗留之书出现新的“最后一页”;如果其献祭者法力超群,有时它会突然新增数十甚至数百页血字。这本书的页数变得越来越多,在千年的历程中逐渐拥有了上万个页码;然而,从外观来看,它却没有变厚,与最初的样子没有分别。
直到有一天,遗留之书落到了一名正直的主教手中。主教意识到,此书乃诅咒之书,会吞噬它的主人并不断寻找新的寄主。主教的法力不足以毁灭此书,因为一人之力无法对抗千百法师的执念;但主教找到了封印了它的方法:他将自己的皮囊做成了遗留之书的封面,宣告着此书已被装订完毕。一个被装订完毕的书是不能再新增页数的,因而不会再有人死于献祭。
主教的自我牺牲之举阻止了魔法爱好者们的自我屠戮,却也阴差阳错地令这本书得到了圆满。原本,遗留之书是一本毫无实用价值的书,只能引诱法师献身,却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但在装订完成后,人们发现:这本书变得“可用”了。只要为书注入魔力,便可以使用记载在书上的上万个法术。这些法术是那些狂热的法师们用生命换来的沥血之作,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越强的法术,便会消耗越多的魔力。而越是平庸的法师,便越热衷于用外物来令自己强大,所以这本书的使用者们往往不具备使役它所需的庞大魔力。他们太渴望能驾驭这本书,不惜耗尽魔力以驱动法师,最终因魔力枯竭而死。此外,这本书的作者们多是性格偏执之人,书上记载的也多为黑暗、咒噬类的法术,会令施法者的灵魂与躯体受尽折磨。最终,“因使用遗留之书而死”的人,其数字超过了“为遗留之书献祭而死”的人。这是主教始料未及的事情。
而且,鉴于遗留之书的巨大军事价值,“为争夺其拥有权而死”的法师又远多于上述两个数字。甚至,此书还引发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由此涂炭的生灵更是不计其数。
“此书当毁。”罗斯玛丽评价道。
“你知道这本书不肯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吗?”传颂人问。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这本书不可能被毁掉?”罗斯玛丽问。
“正确。此书是由千百法师的遗愿凝结而成。”传颂人说。“他们的愿望,就是令法术流传。而在这个世界,愿望就是神通,神通就是现实。除非人类的灭绝,否则人类的欲望便不灭。欲望不灭,这本书就不可能被消灭。所以,你应该理解:由至高无上的原初意志保管这本书,是最为稳妥的举措。”
罗斯玛丽并不确信这一点。鉴于这本书的性质,把它放到任何人手中她都不可能放心。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自己持有它。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驾驭这本书而不受其蛊惑。
“原初的意志会如何处置这本书?”她问。
“原初从不‘处置’。”传颂人说。“原初的意志只会还原事物的本来面貌。你能理解吗?”
当然不理解。罗斯玛丽怀疑这些话只是传颂人在故弄玄虚。神棍们总是爱说一些似懂非懂的东西。
“这要从原初的本质讲起。”传颂人说。
原初的本质是什么?好吧,一个哲学问题。神棍们也特别喜欢谈哲学——既不让人听懂又显得特别高大上。
“你了解这个世界的起源吗?”传颂人问。
又是一个哲学问题。罗斯玛丽认为起源本身就是无从回答的逻辑悖论。古穆拉曾说过,他们的那个世界起源于一场大爆炸,但她认为这个所谓的爆炸也称不上起源。不过,在龟马大陆,这个难解的问题却似乎有个标准答案。
“世界由原初神和混沌神共同创造。”罗斯玛丽叙述着家喻户晓的上古神话。
“错。”传颂人说。“既是起源,那么便必是唯一。起源的神明只能有一位。”
“世界由原初神创造。”罗斯玛丽改口道。传颂人是原初神的马仔,自然不待见混沌神。
“还是错了。”传颂人说。“唯一的起源神,是混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