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快死了’,”古途说。“我是‘已经死了很多次’。”
“不一样,之前你所谓的死,只不过是灵魂飞了。”程无忌说。“灵魂一飞回来,你就又活了。现在的问题是:你的灵魂有点碎。”
“有多碎?”
“就好像是一个瓷盘子摔碎了,但没钱买新盘子,于是就用泥巴把它粘起来,再把泥巴吹干勉强用。”程无忌说。“但凡沾点水,这盘子瞬间就解体了。”
这是什么奇妙比喻。
“那我还有救吗?”古途问。
“没救了,但还可以苟延残喘。”程无忌说。“以后你得禁用咒噬法术,禁用魔化刻印,禁止获得新的印刻,还不能被污秽法术沾上。还有,你那个切割灵魂召唤‘星星’的法术,也得一并戒掉。……一直以来,你的战斗方式就是在摧残自己的灵魂。”
“那我不废了?”
“废了。建议你放弃魔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其实没有魔法的生活说不定更快乐一些。”
“不可能。”古途淡然说道。“我不可能放过‘奠基者’,他们也不可能放过我。”
“哦。”程无忌耸耸肩。“那你吃点好的。祝你开心。”
二人不欢而散。
据说当天,程无忌便向孔相生提交了建议,明确指出古途不适合参加接下来的战斗。后来“梦之子民”派出专业人士检查了古途的身体,然后肯定了程无忌的判断。
而古途执意要参加对“奠基者”的作战。“人固有一死。如果我继续战斗,或许不久后就会死。但如果现在你们就什么都不让我做,那就相当于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梦之子民”的人一致反对。但古途很固执。
反正他也没有多想加入“梦之子民”,这个组织对他全无约束力。大不了他退出,再凭自己的力量找“奠基者”干架。
“咱们还是尊重他的意愿吧。”最后,还是程无忌为他说了话。“死者为大。”
既然是将死之人了,那也就不用做什么基础训练了,能打成什么样就打成什么样,打死为止。
那一天,古途心情大悦,于是他晚上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的“带鱼”灵魂会说话了。
“你做决定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志呢?”“带鱼”责备道。“受苦的都是我。”
“咱俩谁跟谁啊。”他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的决定,不就是你的决定吗?”
“别,咱俩不一样。”“带鱼”说。“我是‘本我’,你是‘自我’。”
“带鱼”说的是心理动力论的术语。根据该理论,每个人内心都有三个“我”:分别是象征本能与欲望的“本我”,象征理性与调和的“自我”,以及象征道德与良知的“超我”。
“那‘超我’在哪里呢?”古途问“带鱼”。
“你没有‘超我’。”“带鱼”说。
听到这话,古途很兴奋。既然没有“超我”,他也就不必受到道德的约束,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于是他把“带鱼”捆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带鱼”惊恐地问道。
他把“带鱼”的嘴堵上。而后“带鱼”便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他望向“带鱼”的狭长身体。身体上遍是伤痕。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于是古途更兴奋了。
他粗暴地撕开了“带鱼”的伤口,用血的痕迹在上面画出了两个印刻。一个印刻的形状像荆棘,另一个印刻则是曲折的线段。
它们是他从程无忌那里看到的印刻。“返身之印刻”和“绝途之印刻”。它们和他有着完美的匹配度。
他希望能拥有这两个印刻。有了它们,他就不再惧怕污秽魔法。但它们是程无忌的。印刻无法赠予,也无法夺取。
即使他在躯体上刻下印刻状的伤痕,也不代表他能获取印刻。“返身之印刻”是黑色的,“绝途之印刻”是白色的,而“带鱼”身上的荆棘与折线,统统是血色的。
“看来,你需要一些帮助。”
古途回头,可是身后没人。
当他将头转回前方,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诡异的男人。
他有着老人的肤质与孩童的双眸,有着男人的脸庞与女人的嘴唇。他的嘴唇鲜艳如血,绽放如花。
古途见过他,不止一次。而他是那种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掉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古途惊恐地问。
红唇男人没有说话。但古途觉得他的表情在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梦。”古途说。
“说明你想我了。”红唇男人还是没有说话,古途却听到了某个声音。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声音,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你想我了,就会梦到我。梦就是这样的东西。”
“滚出我的梦。”古途说。
“从现在起,请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大象。结果会怎样?你满脑子都是大象,挥之不去。”那声音萦绕在脑海。“你不可能不去想我。所以梦境的大门永远向我敞开。”
“所以他们叫你‘梦行者’?”古途问。
“那只是我众多绰号中的一个。”声音萦绕。“——最不具威胁的一个。”
“为什么来我的梦中?”古途又问。
“因为你需要帮助。”声音萦绕。
“需要帮助的人很多。”古途说。
“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声音萦绕。“——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只想帮你个忙,然后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古途还想问,但红唇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他走了。
古途发现,“带鱼”身上的印刻开始发光。血痕散去,“返身之印刻”变成了黑色的,“绝途之印刻”变成了白色。
然后他醒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真正拥有了那两个印刻。和程无忌一模一样的印刻。
他只不过做了个梦,就获得了两个印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醒来后浑身疼得像凌迟现场。
针对“奠基者”的行动很快便开始了。古途自然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我们不用担心他被‘奠基者’杀掉,反正他很快会死。”程无忌说。“我们也不用担心他被‘奠基者’抓到,反正他很快会死。”
本次的袭击目标,正躲藏在一栋居民楼中。“奠基者”有自己的产业,所以其成员大多在旗下公司中任职,以掩盖真实身份。但也有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会把据点设在居民楼中,反正“奠基者”不用魔法时和普通居民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直接进攻“奠基者”的公司代价太大,所以“梦之子民”选择先行进行分散在各处的小型据点。
本次行动的成员为5人:赵智明、李诺、王言、程无忌、古途。换言之,即古途和他的保护者们。虽说他命不久矣,但“梦之子民”似乎还是很在意他的安危。
目标所在的小区管理挺严,他们进去的时候还给看门大爷盘查了一番。但这几人穿着打扮不像惯犯,所以大爷还是将他们放了进去。这里的居民楼年代比较久远,层数也不高,因此未加装电梯,众人便走楼梯上5楼。
显然,对方用某种手段侦测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刚走到2楼,便遭到了无相弹的热烈欢迎。无相弹是法师们钟爱的攻击手段,它们能够扰乱法师体内的法力流动,令其被自身的魔法反噬,越是强大的法师,受其伤害越大。由于它们不会发出声响、不会伤及普通人,也不会破坏建筑物,所以掩盖痕迹的善后工作会变得容易。
李诺用魔力障壁挡住了这次袭击。无相弹的缺点是,攻击属性过于简单,因而很容易被挡下。
“我早就说,应该先让我用‘灵魂锚点’侦查下情况,确认安全后我们再过来。”古途说。
“那样没准侦察半途的时候你就死过去了。”程无忌说。
“我可是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被你说得跟病危老头似的。”古途反驳道。。
“病危老头的灵魂可没那么碎。”程无忌反驳了他的反驳。
第二波的无相弹很快就来了。不过这一波无相弹来得很没有诚意,明明上一波攻势被李诺轻松挡下,这一波攻势却在火力和创意上都没有超越第一波。
“这些无相弹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李诺评论道。
“他们要撤了。”赵智明判断道。“立刻封锁出口!”
目标们肯定不会从正门出口,所以他们唯有跳窗。而王言并未随他们一起攻楼,他早早在窗下等着呢。他眼睁睁看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大姑娘破窗而出,降落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我是王言。可以认识一下吗?”他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可以。对方很腼腆,于是甩了他一记无相弹。无论你问得多么有礼貌,“搭讪”这件事本身还是没礼貌的。这个教训要牢记。
无相弹没有实体,没有形状,所以不太好闪避,因为你很难判断它的攻击范围具体有多大。王言又不会障壁系法术,挡不住它。所以,他只好以一记无相弹还击。
无相弹撞上了无相弹,相互扰乱彼此的魔力流,于是双双湮灭于虚无。
“哦,你是内绞系的,我也是内绞系的。”王言评论道。“我们还真有缘呢。”
可惜她的衣品有点普通。王言想。明明长了张漂亮的脸,衣服却穿得那么朴素。这身毛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风格了吧?
女子又射出一发无相弹。王言也报以一记无相弹。可女子还趁机扔出了一柄飞刀。
王言有点慌。首先,他身上没刀。其次,即使他有刀,也不可能精准地击落女子的飞刀。说好了是法师之间的对决,结果你却掏刀子,这个过分了啊。
幸好王言躲得快,一侧身,刀子擦着他的前胸飞过。如果王言的胸肌再健硕一些就要流血。所以平时锻炼不刻苦是有好处的。
王言抡起拳头冲了上去。他素来怜香惜玉,所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眼前的可人儿揍个七荤八素。可惜对方不但魔法水平与他相当,肉搏水平也不相上下,他打了半天,竟没讨得什么便宜。
除了那名女子之外,窗户里没有别人跳出来。此时,赵智明已经带队冲上了5楼,闯进了目标所在的房间。房间里是空的。
“根据情报,这里面应该有3个人的。”李诺说。“可我们只遇见了1个。”
情报错了,或是目标提前转移了?
“根据我的‘读风之印刻’,就在我们上楼的时候,这房间里有3个法源。”古途说。
“那另外2个人在哪?”李诺问。
“或许他们是什么魔法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古途耸耸肩。“法师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又或者,”程无忌说。“他们没走,还留在这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