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开战的那一天。
神圣鲁斯坦帝国集结了全国超过60%的军力,浩浩荡荡地向“渎神者”的大本营“神罚之地”进军。他们将这次出征称作“讨魔决战”。
与“渎神者”相比,神圣鲁斯坦帝国的军事力量要强大得多,但一直以来“渎神者”都处于攻势,而帝国则处于守势,原因就是神罚之地。
神罚之地毒瘴丛生,人类一踏入其领土,便会毒雾所侵,轻则四肢无力,重则疾病缠身,久居则有性命之忧。因此,“渎神者”只要退回神罚之地,帝国军队便拿它们没什么办法了。此次讨魔决战,皇帝齐格里德下了很大决心,不惜付出惨重代价,也要一举将“渎神者”赶出这片神明眷顾的土地。
讨魔决战的战术要点是两个:一是数量,二是速度。
从数量的角度,帝国出动了十倍于“渎神者”的兵力,远超过战斗本身的需要。实际上,最初进入神罚之地的部队仅为部队总数的三分之一,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均作为后备队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一旦前方部队在神罚之地作战超过1个月时,后备队便会将其轮换顶替,以免士兵被毒雾侵蚀过深。而前方出现伤病减员后,后备部队也会迅速顶上。
从速度的角度,帝国在此战中投入许多使徒。包括古德温在内,参与作战的使徒共有十五名。使徒的机动性远超过骑兵部队,更不用说步兵和辎重部队了。所以在战争前期,帝国会先依靠使徒瓦解“渎神者”一方的守备,然后人类大军再跟进扫荡,这样便可大大节省作战时间。
古德温最大的优势便是,他不受召唤时间的限制,可以脱离瑞吉娜独立作战,而其他的使徒均需要与其召唤者一致行动。使徒对毒雾的抗性要远超过人类,没有召唤者拖后腿的古德温便可以在神罚之地长期持续地作战。
这令帝国军在拟定作战计划的过程中,多次提升了古德温的战略级别,最后将他编制为独立成军的一支部队,代号“楔子”。古德温觉得反正部队就他一个人,起代号有点多余,还不如直接叫“天下无敌的古德温大人”呢。
帝国军的完整战略,泰隆斯他们并没有告诉古德温。但他大致知道,战争的节奏是:他独自突入神罚之地,在“渎神者”的后方大搞破坏;在他充分吸引了“渎神者”的注意力后,其他使徒会进入前线地带,破坏敌人的防御工事;接下来,人类的大部队再攻入神罚之地。
“那么,开始作战吧。”
古德温独身一人,来了到帝国领土与神罚之地的交界。这是泾渭分明的两片土地。在帝国这一侧,晴天万空,阳光明媚,绿色的草原上飘着土地的清香;而在神罚之地的一侧,天空则是灰蒙蒙的一片,即使身处平原,也看不到太远的事物。神罚之地的大地是泥泞的,密布的沼泽中滋生着说不上名字的植物,这些植物大多遍体漆黑,散发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空气中的味道很难闻。古德温用“系魂之印刻”强化了自己的耐毒性,倒是没有感到身体不适。如果在路途上遇见零星的“渎神者”,他便将它们就地斩杀,不给它们呼叫救兵的机会。
古德温连续奔波了8个小时,身体倒不觉疲惫,只是无聊得紧。而今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没想到来了异世界也还是要加班。
他在神罚之地的腹地找到了一处大营。以帝国的标准来看,这营地挺寒酸,但它已经比古德温遇到的其他营地更大更华丽了,估计是营地住着什么大人物。而且,营地边上还堆着大量的植物枝干。神罚之地的植物古德温一个也不认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些枝干是干什么用的,但既然“渎神者”有意地堆积起来,那么它们应该是某种有用的物资。
古德温本想放把火将物质烧掉,但神罚之地湿气很大,他怎么也点不着火。这里的晚上很冷,但“渎神者”居然连篝火都不生。大概是这种生物不怕冷吧。
古德温只好用“无光闪耀之刻”直接攻击物资。他的光剑不但可以切割物体,还可以直接湮灭物体,用来搞破坏再适合不过了。可惜,他的剑虽然叫“无光闪耀”,实际上却亮得一匹,被全营地的“渎神者”都给惊醒了。
看到好不容易积蓄的物资被毁,它们一个个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挥舞着刀枪剑戟要跟古德温拼命。
“你们烧了我们的村子,我就烧了你们的辎重。”古德温对它们说。“一报还一报,这很公平。”
但它们也听不懂。一下子有几百个“渎神者”围了上来。
“系魂之印刻。”
古德温再次强化了自己的躯体。他箭步如雷,以电光之势击溃了“渎神者”的包围。光剑一闪,数名“渎神者”呼喊倒地。
一名领头的“渎神者”叫喊了什么,然后它们散开了阵型。弓箭手模样的“渎神者”士兵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箭矢一齐飞向古德温。
“驭器之印刻。”
箭矢停滞在了空中。古德温将自己的灵魂一甩,这些箭矢向着弓箭手们飞了回去,打得它们抱头鼠窜。
突然,一道惊雷从古德温的头顶劈了下来。这一击命中了古德温的脑袋,将他的头直接砸进了地里。
击倒他的并不是雷,而是一个如雷般闪耀的“渎神者”。它的身躯比其他渎神者大了整整一圈,长着一张狮子的脸,却又露出了野猪般的獠牙。
“獠牙”举起了手中的铁锤,狠狠一锤砸向古德温的屁股。这一锤之迅猛,足以粉碎骨盆。
但这一锤没砸到古德温,倒是砸烂了一名“渎神者”的脑袋。
“獠牙”愣了一下。
这名“渎神者”是刚才被古德温斩杀的一人。它飞身扑出,替古德温挡下了这一锤。
古德温将自己的脑袋从土里拔了出来。刚刚死去的那几名“渎神者”,连着脑袋碎掉的那名“渎神者”,一起围在了他身边。
“亡故之身皆为我所用。”古德温说。“——这便是,‘追死之印刻’。”
“死者”们向“獠牙”扑去,将它团团围住。古德温趁机冲入敌阵中间,又斩杀了几名“渎神者”。而后,这些“死者”也加入了对“獠牙”的包围网中。“獠牙”不想与昔日同僚为敌,急得大叫起来。而古德温刺杀了更多的“渎神者”,操纵了更多的“死者”。
我好邪恶。古德温想。但这是战争,除了胜利之外,我们没有余裕去想别的东西。
在“獠牙”终于下定决心向同伴出手时,古德温已经集结了大量“死者”。“死者”们杀死了“渎神者”,于是新的“死者”站了起来。终于,生者不断减少,死者不断增加。
“獠牙”的胜算终于被降至虚无。它流着泪水冲向了古德温,但失去了冷静的它什么也做不到。它的攻击被“死者”挡下,而一柄被“驭器之印刻”操控的长枪,从它的背后刺入了它的心脏。
“抱歉了。”古德温说。“但你们只有全部去死,我们的人民才能得到宁静。”
光剑斩断了它的首级。
“獠牙”之外,这座营地里再无能与古德温匹敌的对手。古德温占领了营地,但故意放走了几个“渎神者”,让它们通风报信。
战斗结束后,古德温才注意到,刚才“獠牙”从天而降的一击给自己的脑袋上开了大口子,而伤口开始疼了起来。他感到有点头晕。起初他认为是失血过多导致,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因为空气中的毒雾透过伤口深入了他的血液。在“系魂之印刻”的止痛效果过去后,伤口的痛楚与脑中的眩晕感渐渐变得难以忍受了。他本想再袭击一个“渎神者”营地,但保险起见,他觉得还是先回一趟基地比较好。
“死者”们陆续摆脱了他的控制,倒在地上化作名副其实的尸体。“追死之印刻”只能操控新死的躯体,因为它们的躯体与灵魂尚未完全断开连接。
回去的路途是一场煎熬。来的路上古德温用了8个小时,可归去时他几乎走了一天一夜。“系魂之印刻”能强化躯体的性能,但作为代价,它也会导致身体的疲惫成倍增加。长时间、连续使用“系魂之印刻”,会导致其强化效果越来越差。
一路上,古德温都昏昏沉沉的。使徒天生的方向感令他不至于迷路,但幻听幻视的症状一直在困扰着他。他甚至看到了有灵魂从那些死者的躯体中钻了出来,然后跟了他一路。
“你们怨恨我吗?肯定会怨恨的吧。”他甚至开始想,这些“渎神者”也有它们的家人和亲友。他从未预想杀死这群蝙蝠脸的怪物会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口干舌燥,所以一直在喝水,甚至把够喝三天的水都喝了个精光;但他一点食欲也没有,携带的干粮则是一点没动。
灵魂们始终飞在他的左右,不远不近,不即不离,只是在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他头昏得没法思考。幸好没法思考,否则他一定会被它们逼疯。
终于回到帝国军营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瑞吉娜预见到了他的回归,早早便在军营门口等候着他。
“任务,姑且算是完成了吧。”他向她汇报道。“对了,瑞吉娜,你会做驱魔的法事吗?”
然后,他一头栽到了地上。
在别人看来,他是昏死过去了。他一动不动,怎么叫也没有反应。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些,只是活动不了。
瑞吉娜在一名士兵的帮助下,将他送回了他的帐篷,抬上了他的床。
在这张床上,他以清醒的姿态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些一直跟着他的灵魂们,围绕着他转了起来。它们转啊转,转得他不知所措。然后,它们钻入了他的脑。
接着,他看到了一副欢声笑语的景象。他看见那些被他杀死的“渎神者”们在劈柴做饭,在与亲朋嬉戏,在培养自己的子女。小“渎神者”们一样长着一副蝙蝠脸,一点也不可爱,但它们却将孩子们紧紧拥入怀中,仿佛它们是最美丽的天使。
但这幅景象没有持续太久。画面一转,他见到了是征讨与战斗的景色。杀戮、掠夺,或是看着自己的战友或亲人被杀戮。画面总是沾染着无处不在的暗红色,混杂铁锈的味道。与欢声笑语的画面相比,战斗的画面总是无穷尽。在神罚之地的无尽灰雾中,一切生活都是暗色的。
做这样的梦是一种煎熬。它并不能算是噩梦,因为噩梦总是会将人惊醒。而这梦境却是如无法摆脱的现实,在悄然中将暗色渗入你的血液。
在睡了一天一夜后,他醒来了。
然后,他想明白了:他所见的,是“死者”们记忆的残片。
他支配了它们的躯体,作为代价,他必须承受它们的灵魂。
这才是“追死之印刻”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