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见蒂诺泰勒起,古德温就对这个到处着火的使徒没好感。
不,那绝不是嫉妒。总之,古德温是出于某种正义的情感憎恨着他的。
现在,古德温明白,这种正义的情感,是预见。他一定是预见到了自己会死于蒂诺泰勒的能量爆炸,才会这么根深蒂固地厌恶他的。只可惜他没能对这预感做出正确的应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如果我死了,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就此消失了?”
这种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不亲身死一死是不会知道的。
严格说来,古德温的情况也不算太坏。毕竟有“系魂之印刻”加护,爆炸只不过是弄断了他几根骨头,内脏还是基本完好的。问题是,那爆炸的冲劲太猛,他现在还在天上飞着,而且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落地。
他突然发现自己运气不错,因为前方是一片沼泽。沼泽的毒性特别大、毒雾特别浓,但作为降落地点还是不错的,摔在上面多半是不了。结果他飞啊飞,飞到沼泽不见踪影,也还是没能落到地上。
不远处是一个大裂谷,下面深得很。话说这个裂缝这么窄,总不会掉进去吧?
非常不巧,古德温不偏不倚地落到裂谷中。
既然老天不帮忙,那他只好自救。裂谷两侧的石壁上有不少树枝,他用“驭器之印刻”把树枝们拽到他的下落路径上,让枝叶缓冲他的重力加速度。终于,裂谷见底了,他的下落速度也缓冲了不少。他再用“系魂之刻印”调整了躯体,让自己以“头朝上脚朝下”的姿势落了地。
落地那一下还是挺刺激,他的脚骨和膝盖骨都碎掉了,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还行,没死。算是捡回一条狗命了吧。
但是,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掉了下来。他没能闪开。那东西直接砸在了他脸上,又撞到了他的胸口。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两边的肋骨大约是全断了。
他呕出一口鲜血,然后终于看清:这“高空坠物”原来是黑骑士。他当了它的缓冲垫。
不得不说,黑骑士那身魔法装甲真的挺结实的,经过了这么一大番折磨才彻底坏掉。它化作了一大股黑烟,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在黑色的盔甲下,是一个瘦高的紫色怪物。
说是“怪物”似乎有点不恰当。
它的皮肤是浅紫色的,耳朵尖尖的,尾巴又细又长。可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和人类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
噢,怪物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长着蝙蝠脸,有的长着狮子脸,所以有的长着人脸也没什么奇怪。
“它”有着修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和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以怪物的标准来看,“它”长得还挺顺眼。不,即使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它”的相貌也绝对算是能打的。
现在它的盔甲没了,只穿着相当单薄的衣服。搞得古德温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然,我们先停战?”古德温用从死者“记忆”中学到的“秽豚语”提议道。
“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它”从他的身上爬起来,用手捂住了胸口。
“我会的可多了。”古德温说。“你看,现在我们都受伤了,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再打起来肯定是一起死。不如我们先合作,一起逃离这个地方,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怎么样?”
“黑曜族的战士不畏惧死亡,也不会和敌人合作。”“它”一口回绝。
它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吗?不,说不定它能杀了我,还能活着走回去。由于有盔甲的保护,“它”其实没受什么伤。而古德温则是伤得不能自理,还要忍受毒雾的侵蚀。
越是这样,越得虚张声势。
古德温用“系魂之印刻”提起了自己的身体,就像傀儡师用丝线提起人偶。他站在了“它”的身前,比“它”足足高出了两个头。他俯视着“它”,浑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听着,我可以抬抬手就可以杀你。但那样的话,我自己也会死在这里。我不想这样,因为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古德温说。“你也是一样的,你的亲人在等着你。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不让那些等着我们的人悲伤。”
“我没有亲人。”“它”冷冷地说。“我的亲人都被你们杀了。”
“它”的语气太冷漠了。这本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它”不该如此冷漠。
一股情绪流入他的心头。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在燃烧,全身的伤口在沸腾。他的伤口太多了,毒雾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难受到了极致,他反而不疼了,只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攒动。
幻觉又出现了。他看见那个大块头“渎神者”的灵魂流向了他。他看见那些被他操控过的死者们的灵魂流向了他。
他看见许许多多的古老文字飞向了他。它们组成了黑色的海洋,又将海洋倾倒在大地之上,而一个岛屿冉冉升向天空。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历史是一种纽带。沿着这纽带,人们便可以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回溯至它的诞生之刻。从它的诞生中,便可窥见它的本质。
神圣鲁斯坦帝国是神造之国,它的历史,以神话的形式被记载至书卷之中,存放着在辽阔又深邃的图书馆中。
“渎神者”有文字,却没有能做书卷的纸,也没有可以存放书卷的图书馆。战争与生存是它们唯一在意的事物,除此之外的统统是奢侈品。但它们并没有忘却它们的历史,因为那是它们的根。它们在用口口相传的方式,将它们的“根”由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
它们的祖先,生活在一片被称作琉璃大陆的土地。琉璃大陆上有很多国家,它们有时战争有时和平,它们的农田有时丰收有时欠手,它们的人民有时过着幸福的日子,也有时有着难熬的日子。这也没什么奇怪,生活本就如此。与其他大陆相比,琉璃大陆也说不上有多少不同。
大地与天空亿万年来都不曾发生改变。改变世界的,永远是人类。在有一天,某个王国中的某一位天才的研究者,在偶然中发现了魔法的力量,而后,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
研究者们天真地认为魔法可以改善人们的生活,但政治家们永远会将稀缺的魔法资源首先用于战争。魔法改变了大陆的政治格局,在魔法研究上领先的国家成了刀俎,而疏于魔法研究的国家则成了鱼肉。为了不在这场魔法的军备竞赛中落后于人,各国都争先恐后地开展各种各样的实验。
终于,有一天,另一位天才研究者发现了魔法的终极原理:魔法以人类的情绪为食粮;憎恨的情绪比欢喜的情绪更能驱使魔法;而死者的情绪比生者的情绪拥有更大的力量。不知怎么,他的研究成果很快便被泄露出去,各国的君王都掌握了这条终极原理。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盛开的杀人游戏。哪个国家杀得人多,它就拥有更充足的魔法资源,从而可以更快地杀死更多人。
在“游戏”进行白热化的阶段之时,某个不起眼的小国掌握了到终极的魔法力量。他们开发出一种被称作“神罚之炮”的武器,在计算后,他们认为它可以一炮毁灭一国。借助这个武器,他们可以很快称霸大陆。
然而,研究者的计算出了差错:他们低估了这场杀人游戏带来整片大陆的怨恨。“神罚之炮”的射出它的第一炮,而这一炮也是它的最后一炮。它吸收了全大陆的怨念,然后以雷霆之势炮击了邻国,但炮击的余波席卷了整片大陆。
这一炮杀死了大陆上60%的人类,而且永久地改变了大陆的气候,令动物与植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们,眼见人类就要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灭亡,便开展了一项自救行动。他们改造了“神罚之炮”,利用它的动力,将自己的国家漂浮了起来。他们的国家越升越高,终于摆脱了不断凋零着的琉璃大陆。
留在琉璃大陆上的生灵们,又因为恶劣的天气与环境而死去了大半,但仍有一些人类顽强地活了下来。在凋敝气息的侵扰下,他们生出的孩子大多成了面目可憎的异种,而其中一些异种,却偶然地获得了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数百年过去了,在物竞天择的力量下,地上的幸存者后裔们已经变得不再像人,却能拥有了能与天灾对抗的耐力与抗性。
在这数百年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对天上之国的憎恨。而天上之国的研究者们,则充分利用了这憎恨。当地上之国的异种们怀着憎恨死去时,它们的怨念便会化作天上之国的魔法资源,而这资源足以令天上之国持续地悬浮于高天之上。
但在大约二十多年前,天上之国的悬浮装置出现了一些故障,令它不得不降落凡间,重归大地的怀抱。技术人员很快便修好了悬浮装置,但国土的边缘地带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侵蚀,变成了不可住人的区域。而一些地上的幸存者也趁机踏上了这个国家的领土,并潜伏在这些不可住人的区域中。天上之国重归高天之上,而潜伏者们也随之来到了天上。
在二十年来,它们一直在进攻、在侵扰着天上之国的领土,因为这便是它们的生存意义。仇恨被刻在它们代代相传的历史中,深深地浸在它们的血液中。而无时无刻不在的痛楚,也在持续地点燃着这股仇恨情绪,令其永世不得熄灭。
异种的生命是被痛苦包裹的。它们的躯体,只是勉强能够抵抗凋敝气息的侵蚀,而无法免疫它、或是完全适应它。它们一出生,便会受到凋敝之毒的折磨,20%的婴儿无法活过它们生命中的第一个月,80%的异种的寿命不会超过30年,而100%的异种无时无刻不在病痛的煎熬中。仇恨是麻痹痛苦的唯一药剂。
而天上之国的历史书中,并没有记载着这些故事。他们的统治者有意地抑制了魔法的使用与发展,因而他们也难于想象魔法可以带来什么样的苦难。他们无法理解异种对他们的仇恨,于是便和他们的统治者一起,将异种们视为被神抛弃的生灵。
他们将异种称作“渎神者”,将异种们的栖身之所称作“神罚之地”。
而他们自己,则生活在世上唯一神圣的国土上。所以他们将自己称作:“神圣鲁斯坦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