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流登临半空,拟作水龙盘旋。伴随震耳欲聋的尖啸,龙涎口上方开始坍塌。
元邪皇讶然看着龙涎气形:“用烛龙之力操纵如此庞大的气脉,即便是本皇也做不到。你……快停下!”
“你做不到,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但是我……”明渊凰抬起按住金身的手,血戮自后回旋飞出,横在她的身前,“不是一个人!”
“渡五趣,定四正,归三悟——”明渊凰握住血戮,挽剑调转方向,双手持剑用力一刺,“萨埵十二恶皆空!”
血戮贯地,剑锋射出一道剑气,一缕血色注入大海,逐渐染红整片汪洋。
龙涎之气撞向水面,明渊凰拔出血戮,甩手一振,水脉顺遂意志凝作倾天剑泉。无定剑流迸射,源源不断,集中攻向元邪皇。
事已至此,元邪皇再笨也知道自己被骗了。
“你竟用本皇的力量对付本皇!”元邪皇难以接受地怒喝,“凰儿!”
惊天爆炸将元邪皇的声音盖过,随后一道粗壮的激流突破大地,气势奔腾,笔直冲上天空。少倾,密不透风的剑幕回落,似要湮灭方圆百里的生机。
“就为了那群不相干的人?”元邪皇全力抵挡爆发的力量,撑起的屏障在这股冲击之下渐渐龟裂。
不待言,一口巨剑迎面倾倒,撞击出万丈波澜。海水倒灌,地层塌陷,金雷村周围尽被大水淹没。
“为了……九界苍生,哈。”
话分两头,回返海境的路上,众人皆听闻那一声爆炸,正是来自金雷村的方向。遮蔽天空的乌云散去,但人心中的乌云难以散去。
龙涎口还是爆发了,不知道海境安好不?
就在众人担忧的时候,一只手悄然伸向申玳瑁,毫无防备地从他背上掠走玄狐。
“啊!”
乍闻一声惊呼,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申玳瑁神色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玄狐……不见了!”
某处高崖,无我公子手提玄狐,看着众人追寻无果,只得先沿水路回返。下水之前,梦虬孙还安慰地拍了拍申玳瑁,以免受惊吓的左将军晚上做噩梦。
等候的脚步入耳,无我公子转向来人:“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如此轻易。”
明渊凰冷然无言,向他举起手中的剑。无我公子会意交出玄狐,同时接过血戮,径直离开。
黑水城,明渊凰背着玄狐到来,意外遇上已经从落殒之谷归来的雪山银燕。他看起来似有忧愁,心不在焉地从明渊凰前方经过。
“雪山银燕。”明渊凰叫住雪山银燕。
“啊!”雪山银燕猛然惊醒,惊讶地看向明渊凰,“大嫂!嗯?你背上的是……”
“玄狐,他也被元邪皇打伤。”明渊凰走向雪山银燕,“看到你正好,你将玄狐送去治疗。”
“啊?”雪山银燕面露难色,“但我现在要去见……”
明渊凰充耳不闻,将玄狐推给雪山银燕:“另外告知史艳文,独眼龙被困魔世。”
“什么?”雪山银燕心神一震,“独眼龙前辈被困魔世?”
“修罗国度的眼线回报,独眼龙被应龙师控制,看守一处药炉。若你们有对策营救,最好带上梁皇无忌,提防应龙师的邪术。”
说罢,明渊凰颔首欲离,后被雪山银燕叫住:“大嫂,大哥还没醒来。”
明渊凰回过头,像是提前了解他的话,回拒道:“有玲珑子与修儒,吾很放心。我的立场尴尬,无法与你们一同行动,解药的事就拜托了。”
“啊,唉。”似是知晓她的难处,雪山银燕低头叹息,“我知道元邪皇是你的父亲,你也很为难,但是大哥……我相信大哥绝不会让你们为敌。”
明渊凰转身闭上双眼:“吾知道他不会让吾为难,但是银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释怀。霜姑娘,她知道你杀死她父亲的事情吗?”
闻言,雪山银燕浑身僵住,血液仿佛凝结成霜,冰冷刺骨。
“八刀痕杀死你曾经的挚爱,你为雨音焱报仇理所当然。吾相信霜姑娘能够理解,因为吾同样理解俏如来,只是……”明渊凰轻叩心门,语气似怜悯似讥诮,“我们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苗疆某处山头,一人俯瞰边关战火,饱经风霜的面容上,一双慧眼如炬炯然。
崖风忽送,白发青年无声接近,作出感慨:“走遍边城附近,还是此地最合吾心意。”
什么时候……
乡野之人心中大惊,思绪急回,迅速转向无我公子。
无我公子对上他的双眼,彬彬一笑:“先生也是来此观察战局的?”
乡野之人垂眼摇头:“在下只是一名采参客,误入此地,很快就会离开。”
“欸~不急。”无我公子负手走向崖边,有意无意挡住他的后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相识不易。在下无我公子,不知先生名姓?”
“乡野鄙夫,贱名何足挂齿。”
无我公子摇了摇头:“江湖人四海飘零,风里来,雨里去,多交一个朋友,便多一壶浊酒慰平生。”
“既然如此,叫我单夸就可以了。”
“原来是单先生。”无我公子走到单夸身边,“虽言误入,但看先生全神贯注,连旁人到来也未察觉,应是十分心系苗疆。”
单夸神态自若道:“单某是苗疆人,自也关心苗疆事务。”
无我公子瞥了他一眼,目光投向下方烽火景象:“吾观边城之战败局初定,如果苗王亲战,兴许还有反转之机。先生认为呢?”
“乡野之人见识粗鄙,不敢妄断贻笑大方。”单夸谦虚了一句,回答道,“只是魔军有所仰仗,铁军卫只怕是守不住。”
无我公子淡淡称赞道:“先生过谦了,你的眼界可比那些所谓的军师透彻。”
“阁下这句话的意思……”
“采参客都明白的道理,御兵韬却不明白。”无我公子指向万里边城,“搭上这么多性命,只演了这样一出差强人意的戏。”
“一出戏?”
无我公子没有解释,凝望着甫现面的苗王:“说起来,先生的名字让吾联想到一个苗疆叛逆。他的孤鸣姓氏,映照当今王室情途坎坷,命里孤单。”
“众志成城,动人的戏码。”无我公子收回视线,回头朝着单夸微笑,“单先生听过夸父追日的故事吗?竞逐太阳,却在最接近目标的时候死去,不知此时,夸父的心情如何?”
“我想……”夸单艰涩地开口,“定是万分的复杂。”
无我公子意味深长道:“虚伪一世,最终脱不下面具;筹划半生,却为了梦幻泡影,遗失了自己最宝贵的真情,他确实该心情复杂。”
单夸不语。
无我公子话锋一转:“不过幸好,故事只是故事,比不上人生际遇。失去了空虚的名权,重拾了真挚的感情,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单夸抬起头,向无我公子行了一礼:“阁下所言甚是。”
无我公子继续观战,只见城门打开,两军厮杀成一团。
正当苍狼与胜弦主一触即发之际,天际殃云聚集。殃云中乍现不世身影,一落地,引发气流爆旋,震慑四周。
“胜弦主……”元邪皇蓦然睁眼,眸中一瞬寒光凛冽。
长琴无燄立琴福身,没意外元邪皇的到来:“无燄参见邪皇。”
“你尽力了吗?”元邪皇负手而立,无形的压力逼得众人不敢妄动。
“无须邪皇动手,一个时辰内,无燄能攻下万里边城。”
“是吗?”元邪皇的目光掠过苍越孤鸣,“你是苗王?”
“是又如何?”苍越孤鸣一脸戒备,握紧了手中的唐刀。元邪皇的实力令他暗自心惊,除此之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以人族的年纪,你,不差。”
“嗯?”
就在此时,后方边城发射烟火,随即传来遇袭的讯号。众人一震,顾不得正面战场,匆匆回援。
元邪皇冷眼看着他们离去,问长琴无燄:“这就是你延迟进攻的理由?”
长琴无燄胸有成竹道:“内外夹攻,再坚固的堡垒也能摧毁。就请邪皇退至后军,静心欣赏无燄如何取下这鼎立人世千年的堡垒。”
“尽心,让本皇看你如何摆布这一场好戏。”
元邪皇进入内中,配合地欣赏这场好戏。随着长琴无燄一声令下,魔军内外夹攻,杀得苗兵首尾难支,溃不成军。
看着边城插上闇盟的旗帜,无我公子故作遗憾地一叹:“继龙涎口之后,万里边城也失守了。此情此景,让人不禁忆起数年前,永夜皇宣战四界的场面。该说不愧是一脉相承的血缘吗?”
夸单语气了然道:“见识了王族的惨剧,单某以为,有血缘不一定有亲缘。”
“有血缘不一定有亲缘,没血缘不代表没亲缘。”无我公子转身与单夸相对,“单先生平时走南闯北,寻山问水,眼界要比我们这些只懂打杀的江湖人长远。吾想寻一物,还请先生指教。”
“何物?”
“九龙天书。”
苗疆另一处高要之地,凰后与公子开明针锋相对,忽而一同调转警戒的眼神。
“老五在此可以理解,毕竟……鸟居高处。”无澜的血眸扫过凰后,落在公子开明的脸上,“但是你,公子开明,我不知道,你与墨家何时有的默契?”
看见明渊凰到来,凰后弯起朱唇:“找你的。”
“嗯?”公子开明眸光一闪,面上显露惊喜的神情,“烟花仔,黑水城一别,很久没见你!”
明渊凰冷淡地一瞥:“这出偷天换日,果然是你在搭桥。你就坚信元邪皇不会识破?”
“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他了。”凰后将目光转向公子开明,“你有自信,元邪皇看不破你们的筹划?”
“主力魔军在地门被缺舟用梦幻泡影杀了大半,还是坚决勇往直前。他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他也真是天下无敌,这种人,有脑也未必会用。如果他有帝鬼的一半脑袋,等到魔世安稳再来进攻,这个人世根本手到擒来啊!”
凰后看着明渊凰没有作声,倒是后者忍不住呵呵一笑。
公子开明放下指天的手:“你笑什么?”
“我想到高兴的事情。”明渊凰收敛嘴角的弧度,“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元邪皇还未到来。”
“你知晓原因?”凰后一双美目充满探究,“还是……这就是你来找我们的目的。”
明渊凰捋过柔顺的鬓发:“他受伤了,被龙涎口气脉集中攻击,伤得很严重。”
“嗯?你……”公子开明狐疑地问道,“怎会这么清楚?”
“因为正是我所为。”明渊凰取出那颗鲛人泪,“欲星移倒下了,他最后的请求便是保住海境。”
“鲛人泪……哈,老三。”凰后闭上眼睛,这声笑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对于同门的怜悯。
“舍身救王,他是太虚海境的英雄。”明渊凰看着公子开明,“鳞王重伤,师相倒下,现在海境乱成一团。这场战争,海境已经提前出局。苗疆不比海境有天然地利,因此你与老二合谋一出,让苗疆势力化整为零。但这不能缓解燃眉之急,因此你们的下一步——杀龙开道。”
万里边城附近山头,无我公子寻上单夸,索要九龙天书。
“烦请先生割爱。”
单夸眼神微闪:“单某并无此书,更不曾听闻。”
“采参客有采参客的途径,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手段。”无我公子微笑着揭破他的谎言,“前任国师亲口透露的消息,先生还要假作糊涂吗?”
单夸沉默了片刻,道:“前任国师步霄霆,于苗疆内战失踪。我想,应该是被灭口,那不容外泄的天书之秘,竞日孤鸣必死的真相。”
“死了,但还活着。”无我公子注视着单夸,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意识之战,吾亲眼目睹死人复活。你说,若吾将他的消息告知他的挚爱至亲,他们会不会为他高兴?”
单夸一震,死死地握紧拳头:“死人复活骇人听闻,还是别惊扰了生人。单某闲时酷爱读书,家中也许有所收藏,待我回去一找便知。”
“嗯,那就请先生带路吧。”
“啊,这……”单夸露出一脸难色,“单某居所混乱,只怕要找上不少时日。”
“无妨。”无我公子似笑非笑道,“吾与先生一见如故,这点时间还等得起。”
单夸无奈,只好领着无我公子回家:“炊烟尽处有人家,一亩耕勤到日斜。薄米犹同星入碗,桑居亦可号琅琊。”
中苗边界,一处茅檐小屋,门前桑植繁密、花草茂盛,一派悠然闲适。
无我公子扫视庭院:“这便是琅琊居?”
“小居简陋,见笑了。”
“何笑之有?”无我公子吸来一块石头,坐下闭目养神,“有人情的地方就是桃源。”
一天后,单夸走出房门,眼中带着血丝,似乎整夜没合眼。
“久候了,九龙天书在此。”
无我公子应声睁眼,接过九龙天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备写了?”
“什么备写?”单夸一头雾水地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袖口有墨。”
单夸惊异地抬袖观视,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公子真是不留情面。”
“我不是明渊凰,无需留情。”无我公子运起真气,威胁道,“竞日孤鸣,拿出抄本,别逼吾动手。”
“唉。”单夸叹息一声,拿出私藏的天书抄本,“别伤害苍狼,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无我公子夺过书,迸气将其粉碎。然后,他只瞥了单夸一眼,收起九龙天书转身离开。
单夸微愣,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的背影:“你不杀小王性命?”
无我公子头也不回。单夸默立门前,注视着他直到消失在视野范围,真的再没回头。
“你终究还是留情了。”单夸回到屋内,凭着记忆再写天书,“让你心软的人是苍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