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一条蜿蜒的地底水脉,岸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上空。
“失败了……”明渊凰握着血戮的残片,“我……失败了。”
用力攥紧,锋利的剑刃割破掌心。吸收了主人的血液后,残刃泛起微弱红光,然而另一半的缺失,令其无法自行修复。
明渊凰松开残刃,化出那颗同心石,紧紧地握在手上,运功读取同心石。霎时,同心石亮起昊光,四周陷入黑暗,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凰儿,当你启动这颗同心石时,就代表我们之间再无任何距离。”俏如来将同心石贴在心口,“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讲,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知晓你有很多心事、很多秘密,不愿告知我。俏如来不想多问,不想破坏这好不容易的幸福,但你过得并不幸福,因为元邪皇。”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隐瞒你,在金雷村时,我见过岳父。你的记忆会出现空白,是因为岳父占据了你的身躯。”俏如来看着愣神的明渊凰,“他能通过遗物感知外界,所以他一直知晓我们。他让我证明给他看,我有资格做他元邪皇的女婿,但是后来……”
“俏如来不想伤害你,但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我有责任,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因为我是史艳文的儿子、墨家钜子的传人。”俏如来伸手触摸空气,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面,“凰儿,我们早已是夫妻,为何我还要向你求婚,因为我想要众人知道,你是我俏如来的夫人。我会为你负责,你的一切由我承担。俏如来不在意名声,也不想成为英雄,我在乎的只有责任,你就是我的责任。”
明渊凰的眼角血泪滑落,攥紧碎片的手不断颤抖。
“你让我别总是自己抗下所有,那你为何总是独自承受一切?”俏如来压住心口的同心髻,“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痛苦,让我为你分担。我明白你不想与元邪皇为敌,甚至会帮助岳父与吾为敌,我都了解,因为这是你的责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岳父不希望你背负太多,他只希望你得到幸福。”
俏如来面露苦涩道:“你想法设法为我铸心,却千方百计诛我的心。人只有一颗心,心死了,就算人活着,他也不再是人。凰儿,精忠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你诛的不是我的心,而是你自己的心!”
明渊凰一震,染血的手抚上心口,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动。早在俏如来一剑刺来之时,她就已经诛了这颗心。
“你是人,不是怪物。你有感情,你有感觉,就算你的体质不同,你的本质仍是一个人,所以,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也别再……伤害我了。”俏如来的眼底情意浮现,抬眸亮起希冀的光,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景象,“那夜你离开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你嫁给了我,嫁给了俏如来。我以为那是梦,但当我醒来,发现那道伤口时,我了解,那不只是一个美梦。”
“止戈戢武,誓愿同行。墨狂血戮,生死相随。永生永世,不离不改。”俏如来似在凝视明渊凰,“你的心意,俏如来已经明了,现在,你也听到我的心意。凰儿,你愿意嫁给俏如来吗?就算我们不可能有后代,就算我无法延续你的血脉,就算……我只能伴你数十载光阴……”
“你愿意陪我……”俏如来停顿了片刻,向明渊凰伸出伤手,展现掌心的血痕,“永生永世吗?”
明渊凰抬起流血的手,奋力搭向俏如来的手,接触瞬间,幻影消散,原来一切只是同心石的留声,所见之人不过她的幻想而已。
现实是,她诛了自己的心,诛了俏如来的心,一败涂地,输得一无所有。
“哈哈哈……哈哈哈……”
明渊凰笑得血泪横流,冲着遥不可及的天空,撕心裂肺地宣泄吼叫:“啊——”
声嘶力竭到最后,只余崩溃的痛哭,回荡在不见天日的地底。
“尚同会的群侠听着,非是内奸者,即刻脱离九脉峰。”
俏如来重复号令,拾起折断的血戮,颠簸着走向那道裂缝。尚同会群侠听令撤离,墨家死士无意追赶,捡起掉落的兵器,向着俏如来冲杀而上。
身后利剑破空刺来,俏如来却是不闪不避,任由墨家死士攻击。剑光四散,血液飞溅,尸首分离,杀手竟而全部倒下。
俏如来不由抱紧断剑,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眼中流出的不再是泪,而是血。
望着一片漆黑的深渊,俏如来突然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然而身上的责任时刻提醒着他,纵使心中痛苦万分,也不能让自己堕落。
“俏如来知道,你没死。”俏如来轻声对着深渊说道,“现在你的另一半在我的手上,我等你找我。”
“俏如来!”赤羽急急来到俏如来身边,“你千万别冲动!”
“赤羽先生放心,”俏如来一如既往的冷静,“俏如来不会做傻事。”
“这件事情不能怪你,”赤羽安抚俏如来的情绪道,“就连雁王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俏如来,你……无恙否?”
俏如来捏紧了琉璃佛珠:“雁王……”
“俏如来?”
“俏如来无恙。”俏如来询问赤羽道,“赤羽先生,银燕、剑无极等人呢?”
“吾让他们先回尚同会了。”赤羽观察着俏如来的神情,“我们也回去与他们会合。”
“五师叔没出现吗?”
“并没出现。”赤羽见俏如来若有所思,主动询问道,“俏如来,你想到什么了?”
“赤羽先生,可否请你先回尚同会?”俏如来转身向九脉峰走去,“俏如来想单独一会五师叔。”
“内中可能有埋伏,你单独前往太危险了。”赤羽欲跟随俏如来前往,“让吾陪你一起去。”
“俏如来相信凰儿。”俏如来婉拒赤羽的陪同,“赤羽先生请回吧,劳烦你替我向银燕他们解释。”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雁王说不定还没离开。”
俏如来蹒跚踏入九脉峰,赤羽料想的埋伏并未到来,不止如此,山洞内亦无疑似凰后的身影。
“五师叔,不出来一见吗?”
话音甫落,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一道妖娆的身影踏出:“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俏如来向凰后行了一礼:“初次会面,俏如来拜见师叔。”
“客套了。”凰后的视线落在断剑之上,“钜子的徒弟,果真一个比一个无情。你终究还是坠入她的局中,怎样,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感觉如何?”
“师叔想挑起俏如来的情绪,可惜俏如来已无情绪可言。”俏如来一脸淡漠地说道,“雁王的目标不是钜子之位以及止戈流,那真正对止戈流有渴望的人只剩一个。”
“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钜子,不是吗?”
“利用墨家死士制造混乱,为了避免尚同会的混乱伤亡,俏如来一定会退往九脉峰方向。”俏如来握住血戮的剑柄,“第七步之后还有第八步,你就是最后的杀招。方才的地震有吓到师叔吗,差一点,俏如来就见不到师叔了。”
“激怒我,那是多余。”凰后抬手化出两颗断云石,“所谓智斗,仍需要武力,我是这样相信。”
“我也这样相信。”
“喝——”凰后将断云石化为石球,动若闪电,威若雷霆,相互碰撞,不断变更轨迹。
洞内狭窄,断云石占尽地利,威力万钧,俏如来挥剑抵挡,已是十分勉强。
“知晓我在内中,还敢只身赴会。”凰后操控断云石攻击俏如来,“不是愚蠢,便是有底牌。你仰赖的,该不会是你手中的断剑吧?”
“师叔认为这是俏如来的底牌?”俏如来挥舞血戮防御,逐渐朝着凰后靠近。
“除了这口剑,你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底牌?”凰后唤回断云石,凝气再出,断云石威力万钧,击打在血戮之上,震得俏如来虎口发麻。
血戮脱手,凰后举手一挥,断云石撞击岩壁,弹向俏如来的后背。霎时,沛然气劲爆发,冲面四散爆射,凰后毫无防备,中剑血洒山洞。
“啊!”
俏如来看着负伤的凰后,伸手召回地上的血戮:“现在师叔看到了,俏如来真正的底牌!”
“喝——”凰后凝出天女散花,金色莲瓣如雨纷至。
俏如来不挡不避,护身剑气挟威反弹,冲散莲花气劲。洞内已无凰后,方才那一招,并非反击,意在掩护逃脱。
“噗——”
硬承两颗断云石攻击,俏如来虽无伤势大碍,然而体内血气震荡,令他不禁口吐朱红。
“你才是……”俏如来拭去嘴角血迹,动作轻柔地抚摸血戮,“我的底牌。”
沾染到主人的血液,断剑泛起微弱红光,暗淡的似乎随时要熄灭。俏如来一瞬讶异,随即握住剑刃,给予血戮更多的鲜血。
血戮吸收了俏如来的血液,并没有发生意料中的变化。血光淡去,俏如来的希望也随之淡去。他没再试图修复断剑,握着血戮走向九脉峰密道。
重回极具纪念意义的所在,俏如来流露出满目哀愁,顺着昔日的足迹一步一步回顾。
“嗯?”没看到丢弃的红罗,俏如来遽然停下脚步,突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走往内中石床。
石床之上,放置的酒安然无恙,似乎并未受到地震波及。而在另一侧,一个空酒坛碎了一地,俏如来知晓,那是风月无边的酒坛。
“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吗……”俏如来取过血神酒,坐在石上揭开坛封,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其中混杂着香甜诱人的血气,“这就是血神酒。”
俏如来将断剑放在身侧,抱着血神酒痛饮起来:“一杯喝,干……”
突然,血戮亮起耀眼的红光,俏如来惊讶地看去,只见一股血流渗出,将石床染成一片暗红。
“怎会……”不等俏如来观视,身上的同心石如受感应,发出闪烁明灭的昊光,“凰儿……同心石,同心!”
俏如来慌忙握住同心石,按照雪山银燕的介绍,尝试与对方进行心灵交流。
四周光线暗淡,他进入一个奇妙的空间。眼前,熟悉的身影,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
“凰……儿……”俏如来震惊不已,从未想过,她会以这种模样出现在面前。
她向来全副武装,一身坚硬冷傲,此时却是狼狈不堪,硬壳皆碎,傲骨尽折,脆弱得像是一碰就散。
“凰儿,你能听见我吗?”俏如来急切地呼喊道。
然而对方毫无反应。
“啊……”
俏如来一时心痛难已,忍不住弓身捂住胸口,将同心石用力抵在心上。明渊凰好像察觉到他,茫然地向他看来,盯着他不发一语。
俏如来抬手伸向明渊凰,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面。此时,他意外发现她的同心石亮着的光与他的有所区别。俏如来蓦然意识过来,她之所以听不见他,是因为在读取他记录的心声。
俏如来一震,大声阻止她道:“凰儿,别听!”
然而对方听不见他的话,眼角的血泪不住滑落,紧握碎片的手不断颤抖。见到她染血的手,俏如来马上就明白了,为何血戮会往外流血。
俏如来难以自己地捂住心口:“啊……”
女人似乎有所感应,也抚上自己的心口,露出痛苦的神情。俏如来猛然抬眸,死寂的眼骤然放亮,原来她的心还在,还能感受到自己。
俏如来尝试着接近她,向明渊凰伸出手,显现出掌心的血痕。她抬起流血的手,努力够向他的手掌,却在相交的刹那,消失在他的眼前。
“凰儿!”
同心石的感应中断,好似变成了一颗普通石头。俏如来收起同心石,拿起血神酒与血戮,急匆匆地离开了密室。
明渊凰勉力自地上坐起,一脸恍惚地握着同心石。很快,异样的神情消失无踪,她将同心石紧紧握住,化光取出那把翡翠梳,缓缓地梳起披散的长发。
“我们去……”明渊凰将翡翠梳收起,双手紧攥残刃与同心石,步履艰难却坚定地前行,“找寻那个答案。”
一路血流,在地面上留下痕迹。明渊凰越走越快,渐渐化作飘忽残影,一身重伤不似负担,反像是她前行的动力。
“到头了。”明渊凰抬眸看着眼前巨门,“门内,会有吾所追寻的谜题吗?哈啊——”
明渊凰聚起全身魔力,无匹的力量积于血戮,一剑扎在巨门之上:“喝——”
一招打破巨门,引动剧烈震荡,明渊凰被气流冲出数丈,同心石滚落在地,被她挣扎着爬去扣住。
一道刺眼的金光亮起,澎湃佛气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看不清面容,隐隐可见他背后的剑,以及飘然出尘的世外之姿。
“你是魔?”一道谦和的声音响起,来者并未走出巨门,而是站在门口观察她,“嗯~你不是魔,你是……地门的谜题。”
“地门之内……”明渊凰颤抖着支起上身,“有吾的答案吗?”
“有。”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复杂得如聚百人之声,“地门之内,有你的答案。”
“那我,要进入地门。”
一个长发僧侣从白发剑者身后走出:“地门掌无常,有入,没出。轮回忘过往,抛恩,舍仇。踏进此门,再世非人。”
明渊凰用尽最后气力爬起:“我一无所有,无所谓了。只是……哈啊——喝——”
一声长啸,明渊凰将残刃拍入脑中,双膝难承重荷跪地。天灵、七窍流出鲜红,关于元邪皇、畸眼族的记忆,尽数被碎片封锁。
“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