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府司,昭狱。昏暗的牢房中,只有老鼠和蟑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寻一些食物残渣,甚至会爬到人身上,因为这里的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随着喀拉拉一声响,牢房的门被打开了。石亨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问道:“该上路了吗?”狱卒没有答话,只是将石亨身上的锁链解开,然后带着他往外走。石亨苦笑道:“这也太小气了吧,连顿断头饭都没有吗?”仍然没有人答话,石亨被带到一处偏室,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个大浴缸。“这又是什么刑罚?”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用水缸杀人的,把人溺死和砍头有什么区别吗?“洗完了旁边有干净衣服。”狱卒说完,关上门离开了。石亨满脸懵逼,什么情况?没听说过杀头之前还需要先洗干净的,这又是什么规矩?也罢,这鬼地方到处都是虱子,奇痒难耐,洗个澡还能舒服一些。况且,命都快没了,洗个澡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扯掉自己身上发臭的衣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顿时感觉舒服多了。“好了没啊,磨磨蹭蹭的!”“催什么催?”石亨整理了一下发髻,问道,“砍头还是凌迟?”“别废话,跟我走!”北镇府司指挥使的公房,朱祁镇身穿青蓝锦缎儒衫,头戴纶巾,正在认真地看供词。袁彬上前说道:“皇上,人到了。”“嗯,带进来吧。”袁彬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石亨犯的是谋逆大罪,臣担心……”“无妨!”朱祁镇头也不抬地说道,“朕找他有正经事!”袁彬只得点头道:“是!”不多时,石亨一脸愕然地被带到公房,袁彬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大胆囚徒,见了皇上,还不下拜?”袁彬喊了一嗓子,石亨这才发现面前那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竟然是当今皇上。“罪臣石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朱祁镇抬起头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石亨。石亨心里忐忑不安,杀头就杀头,这又是闹哪出?“罪臣该说的都说了,只求皇上看在罪臣多年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个痛快吧!”朱祁镇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要死还是要活?”石亨不可思议地问道:“罪臣还有活路?”“不一定,”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朕还没想好!”石亨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心里暗暗琢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活这么久,没听说过谋逆之罪还能活下来的。看到石亨呆愣愣地不说话,袁彬催促道:“皇上问你话呢!”石亨收起心神,试探着问道:“想死怎么说,想活又怎么说?”朱祁镇淡淡一笑,道:“想死好办,不单单是你,还有名单上这几百名同党,只需要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滚滚,保证你们死的不能再死。”“那……”石亨似乎听到了转机,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罪臣想活呢?”“想活的话……”朱祁镇顿了顿,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话说到这个份上,石亨心中已经很清楚,皇上绝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人家也没有理由浪费时间和自己一个死囚开玩笑。“罪臣恳请皇上指点迷津!”朱祁镇突然问道:“听说过倭寇吗?”石亨常年镇守大同,还真没和倭寇打过交道,不过,听还是听说过的。“不过是一群海上流贼罢了,需要罪臣做什么,还请皇上明示!”朱祁镇把手里的供词放在一旁,摇头道:“朕刚才看了一下,曹吉祥这个狗东西竟然在京城中招揽了五百多人,还都是青壮男子,若是一刀杀了,虽然干净利落,可毕竟有些可惜……”石亨似乎明白了,赶忙说道:“若皇上肯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愿率这五百多人远赴海外,除倭平乱!”朱祁镇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朝廷二十万备倭卫都无法根除倭患,区区五百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就算战死也比被斩首的强啊!”石亨急忙道,“罪臣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没死在战场上,却背了个谋反之名,岂不是窝囊?”“你还知道窝囊?”朱祁镇顿时来了脾气,指着石亨的鼻子骂道:“你跟着曹吉祥那个狗东西密谋造反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吗?”石亨愈发没有底气,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瓦剌也先率主力进攻大同,罪臣和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与敌军大战于阳和口,结果那个狗太监郭敬仗着背后有王振撑腰,一直从中作梗,以致师无纪律,全军覆败,西宁侯和武进伯先后战死。罪臣确实不该逃,当初若是战死,至少落个忠良的名声,现在倒好,成了谋逆反贼,真的是,真的是……哎!”朱祁镇又问道:“就算守不住,你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争取戴罪立功,为何要造反?”石亨面如死灰,说道:“罪臣本以为皇上不在,巴结一下郕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谁知郕王根本不把罪臣放在眼里,反而日益疏远,如此下去,等皇上回京清算前账,罪臣还是难逃一死,这时候曹吉祥那狗东西找上门来,罪臣脑袋一热,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他们贼船,罪臣……实在该死!”朱祁镇冷着脸,说道:“朕方才大致看了一下,曹吉祥这五百多同党都是你从大同带回来的?”石亨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些人大多是跟随罪臣一并从大同逃出来兵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要造反,罪臣只说要办一件大事,本想着等紫禁城刀兵一起,这些人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没有退路可走。罪臣自知罪无可赦,请求皇上开恩,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祁镇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说道:“方才朕说的倭寇一事,你怎么看?”石亨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说道:“如果皇上愿意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必倾力杀敌,就算战死在海上,也是死而无憾!”朱祁镇摇头道:“若是就这么让你出海,怕是师出无名。”石亨眼中的希望顿时黯淡下来,说道:“皇上说的没错,罪臣犯的是谋逆大罪,罪无可赦!”“朕并不打算派你出海平寇,而是……”朱祁镇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出海为寇!”“什么?”石亨顿时愣在当场,让我去当倭寇,什么意思啊?“你可知朝廷兵马为何不能根除倭患?”石亨搔了搔头,说道:“还请皇上明示!”朱祁镇说道:“我大明实行海禁多年,官兵不善海战,倭寇来去如风,往往是登岸劫掠一番之后迅速撤离,不等备倭卫调集人马,早就跑到海上去了,因此,朕要求你加入他们,打入倭寇内部,找到他们的大本营!”石亨不明所以,便问道:“罪臣……如何加入他们?”朱祁镇稍加思索,然后说道:“朕将你们这几百人流放至琼州,到达琼州之前,你们就逃跑,然后出海为寇。”石亨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只等罪臣打入倭寇内部,找到他们的首领,便一刀杀了,永除后患!”朱祁镇摇头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一两个首领伤不到根本,你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的大本营,绘制海图,然后想办法送回京师,交到袁彬手中,明白了吗?”“罪臣明白了!”“如果这件事能做成,不但免除你的死罪,还会官复原职,如果失败,朕可不给你们收尸!”石亨赶忙跪拜,俯首道:“罪臣遵旨!”朱祁镇看向袁彬,说道:“这件事你去安排,切记,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袁彬赶忙行礼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