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巨人第一百七十一章“带来拂晓”
康格里夫在办公桌前候着,看见范宁挂断电话后,赶紧递过去一个签呈单。
特纳艺术厅两员大将都不在,大量的事务压到了他身上,最近每天都工作到半夜。
范宁接了过去。
看着这位音乐总监手握钢笔,一副认真阅读的样子,他开始辅以汇报解释。
词语飘入范宁耳朵,又从另一侧出来。
电话中说从后面这一个星期开始,卡普仑的骨骼疼痛倒成了次要问题,他开始陷入频繁的昏睡,奥尔佳把一台留声机搬到了病房里,挑了些他喜欢的作品唱片、还有特纳艺术厅发行的那几张唱片一部部播放,这个方法刚开始起到了挺好的效果。
耳边传来久违的音乐,卡普仑听得很认真,醒来后立马会问现在是几点,离首演还有几天,甚至还会翻看一小会总谱。
不过好的效果没持续多久,到了这两三天,他基本没怎么吃东西,能与人交流的清醒时间越来越短,基本上每日能醒个三四次左右,每次不到一个小时便又陷入昏睡了,这个时间还不及《第二交响曲》的演奏时长。
或许,至少能撑到明天过来听听吧,能坚持几个乐章是几个乐章。
康格里夫汇报完毕。
范宁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歉意。
康格里夫放快语速,择重而选地重新汇报了一遍,
范宁持笔,不住点头。
这样考虑了三分钟后他开口:
听着范宁这完全答非所问的回应,康格里夫暗自摇头,领命离去。
直到房门被带上后,走廊上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门内,范宁把《第二交响曲》总谱拿在手上,缓缓靠回座椅。
盯着封面的死寂漆黑和温暖光芒看了许久,手指准备翻开,但是有些犹豫地又缩了回去,回避着那些与之相关的记忆,转向更加破碎空无的思绪。
这一发呆,就到了深夜。
门外响起了轻轻两下声。
范宁出声问道。
今天演出前夜,仍留在这边休息或筹备工作的人有不少。
是琼的声音。
穿紫罗兰色连衣裙的少女,持着银闪闪的长笛走到范宁跟前。
她左手摊开,上面是一根小玻璃管。
范宁从她手掌上拿起灵剂。
无形之力轻轻挤压,玻璃封口应声而碎。
里面仅1毫升出头的无色液体,被范宁倒入一个有小半杯白开水的瓷杯内。
做完这一切后他眼神又垂下。
过了几秒没有动静,范宁问道:
琼脚尖并拢,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该说什么。
最后她说道:。」
范宁诧异地抬头。
说起来,好像自从过了新年,是有很久没有过闲聊,也没有陪着大家纯粹地欢闹放松了,尽管天天在排练厅照面。
参加下午茶也屈指可数,就连大部分用餐,自己都是让佣人直接送到这里解决的。
于是范宁一言不发地起身。
他挪出座位,推开起居室的门,坐到了三角钢琴前面。
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最后站到他的侧边。
笛声悠扬而起,钢琴在背后以默契体贴的舞步落键。
巴赫《降E大调第二号长笛与羽管键琴奏鸣曲》,第二乐章,。
旋律轻柔、纯净,带着若有若无的感伤,而作为陪衬的黑白键,始终编织着淡雅而不知名的遐思与牵念。
静谧花园,林荫小道,温热又微醺的暖秋。
少女提起轻纱裙旋转起舞,陪伴之人静看阳光洒落,落叶飘扬。
世界金灿灿的一片。
两分钟后曲终。
范宁提起手,站起身,回到办公室落座,琼继续乖乖跟在后面。
琼的眼神数次变幻,最终似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范宁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她脸上表情十分内疚,
范宁沉默片刻后问道。
范宁勉强压下各种负面情绪,平静说道:
琼低下头去。
她迈开脚尖,一步步地往房间外挪去。
范宁轻轻点头,在她迈出房门后又开口:
几分钟后,已经换上了轻纱睡裙的希兰走进办公室。
她的褐色长发披在肩头,仍带着微微湿气和清香。
范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希兰疑惑地坐下,
少女闻言,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范宁垂下眼睛,将与奥尔佳的通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她暂时松了口气。
范宁低着头,手指漫无目的地在桌面上移动。
尽管他未曾亲眼目睹,但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病床上的卡普仑听留声机的画面。
希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感慨,还是点头同意,,但那浩如烟海的音乐文献,我熟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另外的我并不熟悉,很多很多曲子,我不知道它的听感如何,若是拿乐谱片段给我看,也无法和作品名、乐章名、序幕名对上号,甚至不一定能猜对是哪位作曲家的作品…」
范宁沉吟片刻:
希兰短暂地遐想,
范宁望着窗外出神。
希兰认真思考,但越来越露出挣扎的神色。
是吗?希兰你这么认为吗?
范宁却觉得这究竟是致郁还是慰藉,一时难下定论。
不过他终于摇了摇头:
这时,范宁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个话题让希兰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惊喜,
她其实有点疑惑,自己的生日还有两个多月,为什么范宁突然在今天提了起来。
但真的有很久,她没见过范宁笑了,不包括苦涩或无奈的笑容,单指没有阴霾感的。
尤其现在还是对着自己微笑。
真的很好看。
范宁说道。
希兰仰天转动眼珠,
范宁点头道。
他张开双臂比了个手势。
希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范宁眨眨眼。
两人起身,范宁将她送出门口。
他又靠墙问道。
少女回答。
互道晚安后,希兰挥挥手,脸蛋消失在合上的房门后。
这句话落地时门已关上。
范宁脸上的微笑没有留存太久,再度一步步走回办公桌前落座。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缓缓往后倚靠,《第二交响曲》的总谱又被他拿到了手上。
这次是一张张的翻阅,各种往事在心头浮现,每一个乐章都让他想起过往创作时的种种画面,或者是那些死去人们的音容笑貌和旧信旧件。
对于安东老师师承的老管风琴师的往事追忆…
圣莱尼亚交响乐团的带队,三人的探险经历…
诗人巴萨尼的吊唁活动,地铁事故的失控现场,圣欧弗尼庄园的夏日芬芳…
旧日交响乐团的从无到有,在特纳艺术厅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接受音乐救助的孩子们的眼神,乐迷的留言墙,茶歇上的各种趣味话题,印象主义画家朋友们,新年音乐会那不留遗憾的欢乐,哈密尔顿女士的葬礼…
午夜的时间一小时一小时流逝。
他的手指在最后一页停住。
那里夹带了一张新年音乐会的黑白照片,背面朝上。
他准备翻转过来,却始终下不定决心。
目光随后投入旁边的书架。
书籍大多是总谱,很多书页中夹杂的便笺纸还未来得及撕去,那是这一年来卡普仑借阅归还时附注的,有书签,有时间备注,还有布置的问题作答。
书架下面的抽屉还有信。
他又开始读信。
极尽伸展又优雅的字体,每个字母的写法都很熟悉。
煤气灯下,后视镜中,倒退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
夏夜的思绪神游。
还有始终萦绕的牵念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范宁又开始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最后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天际的一抹鱼肚白。
时间已经过了
凌晨五点半。
和是两个表示太阳升起的近义单词。
但在图伦加利亚语里,一个的词组搭配是,另一个的搭配却是。
这确实很有意思。
说得好像拂晓是由人带来的一样。
是因为眼中主观看到了日出,才导致了新的一天到来一样。
一如在古语言中的含义,经历过漫长的分裂细化的演变过程。
不过对有些人来说,今天第一个拂晓,对另外部分人,则是最后一个,甚至是的那个吧。
他如此想着,直至太阳从天际线升起,直至城市里的雾霾和钢铁支架被染上新的颜色。
直至他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灵性环境出现了异样。
好像有几堵来自四面八方的墙在推向自己。
那是一种凝结程度和神秘特性远高于自己的存在,哪怕是到了九阶极限的相灵觉都无法穿透刺探。
不等他做出实质性的反应,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蒙的阴沉声音在耳旁响起。
范宁回头,瞳孔猛然收缩。
一、二、三…
办公室内除了何蒙之外,足足有七位调查员站在自己眼前,排成两排凝然而视。
其包括萨尔曼在内,每一位给他的隐约气息启示都是高位阶的存在。
一柄带着黑色雾气的匕首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喉间。
范宁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幅作品的古查尼孜语名,因为这幅神秘画作按照他的艺术理解,或许属于防御而非攻击的无形之力。
这比兜里的那张曾用来应对地铁相撞的咒印好用。
不过在他刚刚准备张口时,匕首又骤然消散。
遗址的入口,我知道它在特纳美术馆内,而且就是那几个可能区域之一。」
穿着黑色宫廷长裙的诺玛·冈正坐在范宁的办公桌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