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声!哪里在开炮!”温特斯猛然惊觉,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站起身向后看去。
可局势恶化之快根本不容他思考,岸上喊起了震天的号子,被拖动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一条红黑相间的线从海床上缓缓升起,呈一个自然下垂的弧度拦在了葫芦形海湾的腰间。
温特斯不禁大骂了一声,坐在小船上的士兵们也已经发现了身后的异样,一片哗然。
拦海铁链将维内塔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赤硫岛是在诈降!
掉头回去?转向攻击第二座炮垒?加速直取码头?该怎么办?
分乘各艘小船的第一百人队所有人看向了温特斯,连巴德和安德烈都在注视着他,他们在等待百夫长的命令。
温特斯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人生中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服从,此刻却突然要让他对上百条人命负责,他感到一丝惊慌。三种抉择各有利弊,他真的不知道哪种才是最好的。
然而惊慌只占据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温特斯恢复了沉着,责任感压倒了一切不安,再蠢的指挥也胜过没有指挥!他咬了咬牙,决定放弃任务,大吼道:“转头……”
“向前突击!”孔泰尔的声音从边上的小船上传来,中校激烈地挥舞手臂,一遍一遍地重复大喊:“向前突击!向前突击……”
顶头上司接管了指挥,温特斯有些庆幸自己不必再思考,他发动了扩音术,将孔泰尔中校的命令传遍了海面:“向前突击!”
等待着命令的士兵们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灵魂,安德烈把战旗举在头顶拼命挥动,巴德则抓起了多余的船桨,加入到了划船的士兵中。
无措的水兵们也下意识地服从了温特斯被魔法增幅过的声音,领队的海军军官愤怒地大喊,然而他不是施法者,他的声音被枪炮声压住了。
口径越大的火炮装填越是费力,然而八声重炮怒吼过后,隐蔽炮垒却没有就此沉寂,更多轻型火炮的声音开始响起。从被突袭的惊慌中恢复的维内塔舰队也开始还击。
现在的温特斯顾不上身后的鏖战,一队手持火枪和弓弩的人马冲到了岸边,开始朝着小船上的维内塔人射击。
三名准尉乘坐的这艘小船位于最前面,打着军旗,船上还有三人穿着被打磨光亮的盔甲,最是暴露和明显。
岸上大部分火枪手和弩手都注意到了这艘小船,弹矢接连不断地打来,船上的其他人都全力伏低身体。
只有安德烈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挑衅一般把军旗举得更高,破口大骂岸上的塔尼里亚人。
光动嘴骂还不过瘾,好像是担心离得太远塔尼里亚人听不清他的问候,暴怒中的安德烈居然开始解裤子朝着岸上撒尿。
温特斯一把拽倒了他:“你疯了?别找死!”
“哈哈哈……”安德烈狂笑着对温特斯说:“塔尼里亚人的枪术烂得很,打不到我。”
“你疯了!”
“我告诉你,你我不怕!士兵才不会怕!”
温特斯看向了船上的另外五名士兵,安德烈的大胆和对塔尼里亚人的蔑视传染给了他们。他们不再试图躲到船舷下,而是探出身体奋力划桨。
“大炮!”另一艘船上的水手发出了惊呼。
只见大批塔尼里亚人正在合力抬动两门轻型加农炮靠近岸边,维内塔人的小船离海岸不到七十米,霰弹能够把水面变成地狱。
“这下我们成靶子了!”安德烈愤怒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拳:“划呀,拼命划呀!”
温特斯也看到了那两门大炮,然而他的呼吸频率反而开始降低,思维也开始变得更加清晰。
他下意识地进入了到了施法模式,注意力极度集中。然而他没有使用魔法,而是把装着施法材料的携具取了出来。
施法者军官配发的标准施法材料携具采用统一的设计,所以温特斯立刻就摸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几枚金属外壳、玻璃内胆的小型容器。
眼下不是心疼施法材料时候,温特斯把四枚容器都拿了出来。
联盟施法者的所有法术本质上都是对牧罗帝国宫廷法师的法术的逆向工程。
“毒烟术”曾让主权战争中的民兵吃尽了苦头,利用有毒烟雾杀伤棱堡守军、利用无毒烟雾遮挡火炮射界,再发动突击夺取堡垒,一向是帝国军的拿手好戏。
魔法作战部至今没有破解有毒烟雾法术,然而无毒烟雾法术却已经被成功复刻。
拔出了金属容器口的塞子,温特斯进入了施法状态,对着容器里的物质全力发动了许久没练习过的燃火术。
先是一缕青烟,然后越来越浓的白烟从容器中涌出,白烟不至于把人毒死,却依然呛得船上的人咳嗽不止。
离得最近的温特斯理应最难受,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又重复了三遍这套流程。
随后温特斯抓过了船上的小桶,把四枚冒着浓烟的金属容器放了进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木桶放进水里推向了岸边。
通过魔法作战局提供的标准施法材料,联盟的施法者可以复现帝国宫廷法师的“烟雾术”的效果。
温特斯不知道这些金属容器里装着什么,里面的东西是宝贵的炼金术产物。他只知道对着容器里的物质释放燃火术能生成浓烈的烟雾,知道这些就够了。
剑客不需要知道怎么打铁,施法者也不需要懂炼金术,使用者不需要知道原理,只要会用就行。
这些金属容器的全称是“激发型便携式活化炼金物质烟雾发生器”,军官施法者们简称其为“烟雾弹”。
这就是塞纳斯联盟版本的烟雾术,虽然不知道宫廷法师的原版法术实现方式,但效果一致,对于魔法作战局而言就够了。
滚滚浓烟随风飘向东侧的海岸,在岸上的塔尼里亚人和船上的维内塔人只见拉出了一道烟幕,阻隔了远程武器的射界。
烟雾后的小船若隐若现,岸上的塔尼里亚人只能胡乱开火,温特斯的这艘小船压力骤减。
“你倒是早用啊!”安德烈兴奋地锤了温特斯一拳。
“我把两个基数的四枚烟雾弹一口气全用了,一会都不知道拿什么打棱堡。”温特斯双目被烟熏得通红,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苦笑说。
“棱堡里的火炮怎么现在还没开火?”一直在闷头划桨的巴德突然开了口。
桨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三十几艘小船轻快地滑过了海湾的水面。温特斯目测自己离码头已经不到四百米,一磅以上的火炮已经完全打到小船。
然而棱堡仍然沉默着。
温特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棱堡的指挥官要么冷静的可怕,正等着把维内塔人放近了狠狠教训。要么是塔尼里亚人兵力充足,不想浪费火药。
也有可能是他们把火炮都搬到了新筑的炮垒……真的有这个可能吗?
温特斯望向了孔泰尔中校乘坐的小船,当指挥官带着属下朝着万劫不复前进时,他会在想什么呢?
——割——
隐蔽的第二座炮垒伸出獠牙后,安托尼奥的卫队占据的海湾入口处炮垒形势也危在旦夕。
炮垒的设计目的主要是为了应对来自海上的敌人,而不是为了防备来自陆地的进攻。
原本顺从离开炮垒的塔尼里亚人转头猛攻,人数劣势的卫队敌人在炮垒里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炮垒顶层的旗手拼命挥舞军旗求援。
“这XX是怎么回事?!”绅士做派的纳雷肖一把抓住赤硫岛使者的衣领,罕见地爆了粗口。
“我……我也不知道啊!”使者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神情惊恐万分:“误会,这都是误会。”
暴怒中的纳雷肖中将狠狠一拳砸在使者的鼻梁上:“这XX是误会?”
接着是更狠的一拳:“这XX是误会?!”
使者几乎被打得昏死过去,鲜血倒灌进了气管,不住地在咳血。
“阁下!”安托尼奥拦住了暴怒的纳雷肖,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我早说过’的快意,只有冷静和克制:“留他一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分船给我的兵上岸,火速拿下这座炮垒!”
光荣号的甲板上噪杂不堪,副官们喝令水手放回岗位,见习官奔跑着去取火药,有几门大炮已经进行了还击,呛人的烟雾弥漫在光荣号周围。
整支舰队更是陷入了混乱,有的船想转头离开却被堵在最里面,有的船想用火炮还击却被友舰挡住了射界。
纳雷肖气喘吁吁,盯着脚下的甲板说:“不行!没有船了。”
“你说没有船是什么意思?”安托尼奥也变得有些急躁。
“刚才派去占领棱堡的队伍已经带走了大部分小船,舰队剩下的小船最多能载两百人,如果两百人拿不下炮垒,舰队就要困死在这里!”纳雷肖喘着粗气说:“风向不对,剩下的小船得拿来把大船从这里牵出去。”
随后,海军中将找回了平时指挥若定的模样:“卡拉曼先生!”
“是!长官!”
“放下所有剩下的小船!牵引大船掉头,我们离开这里!”
“是!长官!”
“让桨帆船先出去!让白鹰号的水兵泅水去海湾入口的炮垒!”
“是!长官!”
卡拉曼敬了个礼,雷厉风行离开了船艏楼。
“为什么不让运兵船冲滩?”安托尼奥强忍着没在纳雷肖的下属面前质疑他。
“不行,圣希里是沙滩,这里岸边都是礁石。船没到岸上就会触沉,只能泅水过去,那样就是活靶子!”纳雷肖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安托尼奥沉默了。
“海湾入口的炮垒也一样守不住,那里肯定还有一道铁索!”纳雷肖咬着牙说:“塔尼里亚人下了血本,绝对不只是为了吃掉你那一个百人队!再不走,整支舰队都要被锁在海湾里!我们必须得保住舰队!”
“塞尔维亚蒂将军阁下!”纳雷肖第一次用最高级敬语称呼比他小十几岁的安托尼奥,海军中将悲怆地说:“你的兵救不出来了,我的兵也救不出来了,这是我的责任,我绝不会推诿。但我现在绝没有半点私心,舰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安托尼奥明白海军中将说的没错,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离开伏击圈,作为军团之长,他必须把军团的存亡放在一切之上。
大维内塔的军团长艰难地同意了海军中将的撤退命令。
在持续的不断的火炮对射中,舰队开始救援弃船的水手,在小船的牵引下掉头,准备驶离。
塔尼里亚人抬出了几十艘独木舟改造的纵火船,维内塔的水兵们咬着匕首跳进大海,双方在水面上展开了残酷的争夺。
海湾入口的炮垒里,血腥的肉搏战还在继续。
安托尼奥注视着第一百人队的小船划向赤硫港,离码头越来越近。
海湾内原本风小浪低的水面开始变得躁动。
小船上的温特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大海的情绪似乎正在发生变化,小船开始变得颠簸。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温特斯看着愈发躁动的水面困惑地问。
众目睽睽下,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波浪居然调转了方向,从岸边涌向外海。
正在朝着码头靠近的小船速度猛然一滞,被海浪卷着不进反退。
然而反常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避风港内原本应该风平浪静的海面,浪潮一波比一波高,而且全是从码头的方向卷向外海。
“神啊!那是什么!”一名水手惊恐地大喊。
前方翻涌的海水居然生成了一波足有三米高的水墙,翻滚的大浪奔腾着、咆哮着,卷起万千白沫,打向了维内塔人的小船。
距离小船一公里外的维内塔舰队中的数艘大船也失去了控制,被这波大浪推搡着撞在了一起。
这一波大浪过后,连海岸上的海水都从原来的位置往后退了三米。
海面又莫名恢复了平静,海水重新涌上了原来的位置。
维内塔人的小船,尽皆倾覆。
岳冬被掀进了海里,苦咸的海水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身上沉重的盔甲和武器死死地拉住了他,把他拽向更深处。
水压的力量越来越大,他胸腔中最后的空气都快被挤干。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呛水,不要呛水,但一股海水还是倒灌进了他的鼻腔,然后是更多的海水。
无情的大海中,岳冬挣扎着取下了头盔,摸索着解开了胸甲,把自己的佩剑、配枪统统丢向了海底。
然而没有用,他还是在不断地往下沉。
他突然想起来了:“对呀,我不会游泳……那我还挣扎什么呢?”
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了,极度的缺氧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当他不再思考时,一双大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带着他游向了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