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幻影如潮水般涌来,在地子的意识被那些恐怖的幻象冲垮前,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光明之外的一切隔绝在她的思绪边缘。
“你是……”地子看着她,那是一个有着与自己相似背影的存在,唯独面容有些差别,但地子还是猜出了她是谁,“比那名居天子。”
“我不是比那名居天子。”她却否定道。
“那你是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
“不管你是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耗,我还需要查看衣玖的情况.”
“我不认为现在的你出去能扛得住那种程度的精神攻击。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你无论在这里过了多久,外面也不过一刹那。”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把身体交给我,接下来我来控制。”
“他们说,这具身体的名字叫比那名居天子。可是你说你不是天子。”
“我的确不是天子。莫非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衣玖在倒下前,可是叫了你的本名啊。”
“我的,本名?”地子低下头,衣玖仿佛还在她的怀中。
“你就是比那名居天子。”蓝发少女如此说道。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哪怕衣玖跟我讲过很多事,我也——”
“那我就向你展示,她看见的一切吧。”
黑暗突然被驱散,地子和蓝发少女进入到新的空间。那是一片残垣断壁,尽管场面惨不忍睹,但地子凭借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白峰塔,认出了这里是天狗城。
“天狗城怎么变成了这样?”地子惊愕地问道。
“这里衣玖的上司向她展现的一种未来,但是名居守只给她透露了一种,这些预言会因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改变,当然,改变之后的现实并不一定会比预言好到哪儿去。看看那里。”蓝发少女指着不远处惨烈的战场中央,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在那里,有她在乎的人,有她不认识的人,有她曾经的敌人,也有她自己。
“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都赢不了饭纲卧行?”
“你悟性很强,的确,衣玖所看见的未来,就是你们所有人死在他手上。无论现实怎么改变,你们敌不过那个男人的事实无法改变。”
“把身体交给你,你就能取胜吗?”
“不能,但是我可以带着你们逃出去。”
“其他人呢?雏菊、椛、羽、还有鹪鹩老爷子他们呢?”
“你果然处于一种很矛盾的处境呢。明明嘴上说着只在乎雏菊一个人,救走她就离开天狗城,但实际上如果真要你舍弃其他人,你还是做不到吧?”
“……”
“你并非冷血之人,你早已被羁绊的锁链束缚得牢牢固固。我再给你看看他们在现实的处境吧。”不忍直视的画面如泡沫般消散,地子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她们眨眼又到了另一处战场中央,“这里为战争的刹那,起义军的防线正在被天狗军用火炮击溃,而椛他们聚集的兵力十分有限,却仍不得不朝着天狗军的背后发起冲锋。我不是名居守,无法预测他们接下来的结局,但是我可以感知到他们的情绪,他们早已视死如归,他们将未来系在这一场战役之上。”
“衣玖也看见了天狗的未来了吗?”
“没错,那是个说不上成功的未来。比你们失败更残忍的是,你们的死没有任何意义。天狗的历史进入了死循环,充斥着权力争夺和理念冲突、最终仍旧避免不了你死我活的未来,这种未来终将诞生更多的绝望,而恶鬼将复行于世间。”蓝发少女毫无感情地陈述着。
“怎么才能改变那个未来?”
“我不知道,或许未来已经改变了。但是现在的你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兼顾到他们呢?该做出选择了,是由我掌控身体,带着你和衣玖逃出去,还是出去跟饭纲卧行拼个你死我活?”
“完全不可能打败他吗?”
“可能性极低,但不是为零。”
“读他的心,从他的记忆里找弱点。你不是可以做到吗?‘绯想’?”
“你果然还是猜出了我是谁,”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我是被深埋于你体内的‘绯想之剑’。比那名居天子,你最终选择要为了毫不相干的种族付出性命吗?”
“并非是为了天狗,而是为了他们,为了我身边的每个人。告诉我吧,你能否看到饭纲卧行的记忆?”地子在意识空间内站了起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对方有做过预防读心的术式,没法直接读取。需要用我直接斩中他才行。”
“那就从我身体里出来。”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要自己面对那股强大的精神攻击了。”
“那就我自己抗!”地子朝着蓝发少女伸出了手。
蓝发少女终于露出了微笑:“不愧是比那名居天子,那么,我就将你的记忆归还给你,我此生唯一的主人啊,拔剑吧!”她的身体逐渐燃烧,随后在火的裹挟下化作了一把长剑,此为她的真身——绯想之剑。
地子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剑柄,在她们相互接触的瞬间,记忆如同冲天的烈焰抵挡住炼狱的幻象,随后又如龙蛇盘旋后涌入了她的体内。恢复记忆的苦痛暂时抵消了精神攻击,地子的眼睛看清了真相——
她的真名是,比那名居天子。
她回忆起了自己与这片大地的缘分,她回忆起自己早在百年前就与地上的生灵有过交集,她想起了自己回到大地的使命。
那个使命,名为“妖怪之山纪行”。
并非是救赎,并非是融入,而是观测、监视。无论地上发生了什么,都万不可卷入其中。而名居守已然告诉她,妖怪之山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是绝不可出手。但是原本就并非天人的她怎么可能旁观?天子拒绝了这项使命,于是她的父亲在名居守的授意下,将绯想之剑封入她的体内,只留下曾用名“地子”的记忆,将其推下天界,落入凡间……
“我的女儿啊,你需成为神。”这是她被推下去前,她的父亲比那名居穹最后的嘱托。
那些天人以观测为最终使命,因此“纪行者”的生命必须优先保护。为此他们将衣玖派来接她回去,但她早已无法脱身,反而将衣玖拖入了漩涡……
但是她的意志并没有因记忆的恢复而改变,她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
在那之前,她需直面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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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军以破竹之势迅速击溃了西面的天狗军,与富士讲的部队会合。小山淳与对方的首领见了面,对方也是个年轻人,不过比他大得多。
“兄弟?怎么称呼?”他问道。
“叫我佐久就行。”对方回答。
“那好,兄弟也叫我小山即可。”
“闲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本想夺取这边的‘鬼一门’,但是他们先一步把它毁掉了。现在我们还是得面对鬼一僧正的大军和另外三门炮。”
“准确来说还剩一门。另外几门在其他城区,暂时调不过来。你们有多少人?”
“带了五百人,其中只有十几个是术士。大多数会使用浅间法术的术士都随着大山伯大人一同葬身于山上了。你们呢?”
“还剩两千多个,正规军人出身的只有一千个不到。”
“那至少在数量上我们跟他们差不多,整军吧。”佐久与小山一同整军,将两股力量合流,在短暂的时间内重新整队,接下来他们将从正面迎接大内义阵的军队洪流。
最精锐的战士被调在前排,要靠着他们提振士气;术士和弓箭手被布置在后排;前一个战士倒下了,后一个战士拿起他的武器接着上;这是一场只属于力量与意志的比拼,此外,所有的战术都没有意义。
一发炮弹从远处落下来,如同流星一般在他们的队伍前砸下、炸开。那是一个信号,大内义阵的先锋部队如同潮水一般从每个巷子里涌了过来。潮水只有磐石能够抵御,起义军行天狗军故事,用房屋的建材构筑临时性的防线,堵住每一个巷口。白狼天狗和鸦天狗们便直接迈过障碍物和房屋,从上面袭来。后排的弓箭手和术士即刻狙击他们,将他们打落在地,不管有没有当场毙命,后面的士兵会一拥而上补刀。
一分钟过去,又一发炮袭来,精准地命中了一处巷口,将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提前收到信号后撤以免被波及的天狗军士兵正准备突袭那里,烟尘中突然窜出了一道黑影,以鸦天狗都拦不住的速度朝着后方的大内义阵冲过去。
“是刺客!刺客!拦住他!”当有人放出警告时,那个影子已经闪过去,踩着人群直接杀向大内义阵。大内义阵见状,举刀格挡下来,“天狗精英?!”
那人正是柘木刽,他第一刀架住对手,另一只手举起短镰就朝大内义阵脖子砍去。
“不用管我!保持攻势!”大内义阵索性拖着对方从马上摔下去,翻滚的同时架开了对方。柘木刽翻滚几步躲开其他士兵的刺击,却锋芒一转,又朝着“鬼一门”跃过去,解决了炮兵后便开始自己调转炮口。
“阻止他!”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柘木刽一脚踹开一个,手一边挪动炮台一边装弹,准备瞄准大内义阵。大内义阵见此,左右相顾,从一旁士兵的手里夺过火把,径直扔进炮口。
但这正中了柘木刽下怀,柘木刽见此直接跳开。鬼一僧正亲手赐予大内义阵的鬼一门就这样被他自己炸毁。但大内义阵没有多余的思虑,迎着爆炸追上去,拦住柘木刽将其包围。
“你逃不掉了。”大内义阵说道。
柘木刽见四周密密麻麻的士兵,举着短镰摆好架势,随时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时,不远处划来一支箭,射穿了一个士兵的心脏。
“有敌人!”比警告声更快的是岸飒羽的身影。她从人群后面窜出,跃向空中,朝地上张弓连射。
大内义阵注意力还在上面,又察觉到背后的阴凉,回身被犬走椛突然的一刀斩退。
“是天狗精英!他们从白峰塔那边——”刚说完这话的传令兵连同他身边的同僚被一道圆弧分割。那是大峰御前的薙刀术,她正率领天狗精英们朝着天狗军走来。
“兄弟们!”葛城振臂高呼,“为大峰前大人和其他兄弟报仇的时间到了!冲啊!”
人群的呐喊声响起,大内义阵无法分辨对方有多少人,但他可以肯定,白峰塔那边已经被控制下来了,所以这些天狗精英才会杀出来。事已至此,他本想血战到底,一个声音却在他脑海中回响:
“永远不能停止行军。”
“战术转移!”他命令道。
“转移?去哪里?”有人问道。
“去东门,离开天狗城!”
“什么?可是鬼一僧正大人……”
“这是鬼一僧正大人最后的军令!无论如何,我都要替他把你们这些战士保留下来!行军!”
“别想跑!”柘木刽、岸飒羽、犬走椛三人一同朝着大内义阵袭来,周围的士兵却不惜用身体去掩护他们的上司。霎时,大内义阵周围的天狗军人士气高涨,天狗精英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此时竟然在这里吃了亏。
柘木刽的决心更大一些,他再度冲杀到大内义阵面前,却被大内义阵与周围的士兵刺伤,即便如此,他也不顾自己的伤口开裂,拼命地挥砍,却被几个更不要命的战士拉住。
见后方的队伍发布撤退的命令,前线的部队也大乱,开始四散而逃。起义军见状,便乘胜追击到与天狗精英们会合。鬼一僧正军队的败局已定!
“不用追了,”小山淳说道,“暂时把他们赶出天狗城就行了,再追我们占不了便宜。”
“得先封锁所有城门,然后清剿城内的残党,控制其他城区,包围白峰塔。”佐久分析道。
“但是地子那边可能需要支援。”椛说道。
“那你们先过去吧。”神代清铃骑着马说道,“我们现在腾不出多少人手,当务之急是找到墨羽仲府。”
“可以,我和羽先回去。”椛同意了这个提案。
“交给你们了。”大峰御前不安地说道。
椛和羽二人便沿着大路赶到白峰塔大门口,却不见地子和衣玖的身影。伴随着战役的收尾和战场的远去,黑夜似乎在走向宁静……除了白峰塔的光亮仍旧如灯塔的光一般照亮了夜色。
“她们可能在里面?”
“我们先进去吧。”
二人便迈着楼梯上去,却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白峰塔内似乎在着火。二人加快了步伐,迈进了大厅。
尸骨不见,只有满大厅的火焰。红色的火焰与黑色的火焰夹杂着燃烧,似乎在相互对抗。
一个物体突然落到了椛身边,二人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比一般人大一圈的人头。
那是鬼一僧正的人头。
原本的铁面具已经破损了一半,露出了里面那悲怆的神色。椛先是震惊,但很快悲从中来,蹲下来,合上了自己曾经的上司的眼睛。
火焰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影子。岸飒羽摆出架势的同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椛……你快看……”即使见识过几次妖魔的她也亦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惊。
“你是……”椛看着那个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几乎要将刀扔下了。
那曾是他们熟识的人。
那曾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
那是椛和羽绝对不想与之为敌的人。
而如今,他变成了妖魔,杀死了鬼一僧正。
漆黑火焰在他们之间熊熊燃烧着,此处没有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