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后门的动静,岸飒羽背着手前往后门,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后,确认了是自己人,于是慢慢地把门打开,从门缝中见是神代清铃与柘木刽二人。她也来不及多问,将二人请进屋后扣上了门。
进入酒屋前台,清铃跟众人报告:“城门的警戒比往常更严格了,我们没能找到机会出去,只得等晚上了。”
“要是能挖个洞从地下钻出去就好了。”坐在角落鹤琴的发出一句无奈的吐槽,却遭清铃白眼。
“晚上也不见得会开城门了,”柘木刽补充道,“前几日出于准备红毯祭典,才会频繁地开城门。现在红毯祭典已经结束,城里出了昨天那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必要允许人员出入南门了。”
“从其他大门出去不行吗?”椛问道。
“西门在大山伯事件后就被封锁了,那里的轨道倒是没拆;北门被连日的积雪堵住,几乎废弃;目前只有东门,虽然平时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阻挡出路,但是这个季节水面已经结冰,沿着水面走就可以到达南门的居住区。好消息是那里没有天狗军队戒严,坏消息是没有戒严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是饭纲一族的地盘,饭纲卧行经常从那里出入。”
“饭纲卧行……那家伙,就是大峰前口中那个想要追杀雏菊的人。”在窗边坐着的地子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开口了,自从她昨天偶然与雏菊对视后,已经靠在窗户下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哪怕是衣玖和椛也喊不动她,岸飒羽本想安慰几句,但想到当时雏菊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自己却没有发现,便心怀愧疚,不敢搭话。
“虽然饭纲卧行是个隐患,但是现阶段我们没有精力去跟他对抗。那个老东西的底细就连我都摸不清,他出手对抗大峰前时,所唤出的‘九尾管狐’都不见得是他的底牌。有关他的情报实在太少了,对了,岸飒羽,你从监牢那里拿到的墨羽的笔记本,鹪鹩先生有研究出什么吗?”柘木刽转向岸飒羽问道。
“没有,他回他的住宅去了。他说千鸟一死,那里就没有安全隐患了,非要回去。我们拗不过,我说起码让我来护卫他,他也不许。”岸飒羽的语气略显无奈,“不过衣玖小姐悄悄跟着他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
“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家现在很安全?”清铃有些不解,“按道理,那里不应该还在彦山前的监视中吗?”
“我也不明白……”羽摇摇头,“对了,说起墨羽,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墨羽仲府出狱了。”
“你说什么?是谁把他救出来的?”柘木刽一成不变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浮动。
“他自己出来的,只有一个内应负责接应。”
“怎么可能?!那种地方,鬼都不见得逃出来,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出来?”
“进去的时候,渡边前辈也在的,但是出来时只有墨羽仲府一个人,恐怕是前辈他……”椛有些低沉,尽管他们之间发生过死斗,但那也不过是立场使然的悲剧,“前辈他本质上是个很关心身边人的人,甚至会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前辈他……或许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吧。”
听到这,柘木刽恢复了以往的寡言。自从形势大变,自己的嘴就没停过了,要么是跟清铃拌嘴,要么是出言劝谏这帮“年轻人”。习惯了尔虞我诈与你来我往的情报战后,自己的人性早已淡漠了,而支撑他保留最后一点温情的,无非是自己弟弟柘木缘稀。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了八百多岁,一个是家中的长子,一个是家中的幼子。柘木家世代侍奉大峰一族,而长子在继承家族前,则需要作为没有感情的“刽”行动,既是磨练,也是使命。然而在他执行使命的期间,最后的挂念也被杀害,他本以为自己就此会失去一切感情,但最终自己却跟这些“年轻人”一样,变得感情用事起来。
神代清铃比他之前认为的要靠谱,虽然经常互相争执,但已经产生了相互信赖的关系;犬走椛基本被他排除了是鬼一僧正的卧底的可能性;岸飒羽很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在千鸟战后,她已经超越她的兄长了;地子的心思都在冲羽雏菊身上,而永江衣玖的心思则都在地子身上。
倘若未来执掌天狗一族的是这样的年轻人们,那么天狗就能迎来新生吧。虽然他自己出生于天狗古代战争结束前夕,年龄也算不上多大,在天狗中算是青年,但漫长的杀戮让他极为早熟,所谓青春时光与他无缘。
既然如此,自己就用身躯将整个旧时代的腐朽焚毁吧。柘木刽心想。
清铃注意到了柘木的寡言,她发现柘木刽的眼神与她初次见到他时相似。她心里头有点怨气,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于是顺着刚刚的话题质问道:“墨羽仲府出狱,能给局势带来什么改变吗?”
这话把岸飒羽问住了,她不知道从何开口。
清铃本期待柘木刽像平常一样出来反驳他,但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那声不屑的“哼”,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局势,我们还不是需要外面的驻军的力量?虽然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还不足以让我们乐观。”
她的话迎来了众人的点头认同,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是把余光留给了柘木刽,期待他替墨羽说几句好话,认同一下墨羽的价值,但迟迟不见他开口,她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人没调查过墨羽仲府的底细?根本不了解他吗?”
地子突然打断了清铃的思绪,问道:“那么你们最终打算走哪道门?如果是东门,我也跟着去。”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岸飒羽下意识地阻止道,“如果你去,那就不是潜出城外,而是大闹饭纲府邸了。”
地子却没有多回应,又恢复了沉默。见她如此,岸飒羽心里头的负罪感更深了。毕竟假如她还留在城外看着雏菊,就不会有昨天的事,但如果她不进城,就会有更多人死去。就结果而言,她也不好判断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
“先去南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去东门。”清铃再次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与此同时,衣玖尾随鹪鹩来到了他的住处,令人意外的是,之前战斗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原本遍地落叶的院子像是被谁打扫过一般。只有屋顶的大洞和墙壁的裂缝证明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
鹪鹩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步入一间独立于主房之外的侧房。衣玖记得,那里是一些人的灵堂,鹪鹩只说那里祭拜着一些故人,并没有具体说都有哪些人。衣玖他们也曾参拜过。在一堆沉默着的陌生名字的灵牌之间,有一座灵牌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姬海棠果。
鹪鹩拿着两根签,在姬海棠果所在的灵位跪下,却注意到上面已有祭拜过的痕迹,蜡烛甚至还冒着烟。而不远处,也多出来一座崭新的灵位——彦山宗行。
看到这个名字,鹪鹩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匆匆地走出灵堂,来到主宅,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衣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窥此人真容。只见那人面色苍老,眼窝深邃,身材魁梧,背后生有巨翼,端坐于位置上,她并不认识此人,却能从中感知到极度危险的气息,令她不寒而栗——尽管对方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杀气。
“彦山前……”鹪鹩喊出了他的名字。尽管隐隐约约猜到此人不是一般人,但得知了名字后,衣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等你很久啦,九条。”彦山前说道。
“千鸟之死,果然也是你在推波助澜吗?”
“今天我只想跟老友叙旧,就不谈那些正事了吧?”彦山前主动端起了提前泡好的茶。鹪鹩却像个泄了气的人,瘫坐在地上。他本想多问些什么,但想想也没有必要了,毕竟彦山前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他的立场。
“的确……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鹪鹩接过了茶。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惦记着当年我们那帮兄弟啊?”彦山前举着茶杯,往侧屋所在的方向敬茶。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可能忘?”鹪鹩也往那里敬了一杯。
“那还记得葵吧?那姑娘可是倾国倾城呐,包括你在内好多弟兄都追求过她,结果呢,没一个追上,最后居然被射命丸霎那家伙娶走了。”彦山前笑道。
“霎那家伙,没啥本事,就是飞得快,快到能追上葵。”说到这,二人哈哈大笑。
“可惜啊,”鹪鹩话锋一转,“夫妻俩被你派去打探饭纲的底细,结果只有葵一个人带着那一点点情报回来。没过多久她也因中的咒术发作走了。”
“现在看来,确实轻敌了。不过当初葵送回来的那个情报,真的一无是处吗?”
“你是说‘饭纲卧行是不死之身’?这世上没有天狗不死,哪怕是爱宕山荣术也迟早会死。依我看他们恐怕只是中了幻术或者妖术。”
“如果是那样,那葵就不会这么下结论。当初我布下的任务也只是去打探情报,遇上敌人立即撤退。而他们对于饭纲的情况也是做了一定功课的,要是幻术或者妖术,他们不可能作出这么草率的结论。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如果饭纲卧行当真是像蓬莱人那样的不死之身,那么他大可不必使这些小手段,他一定有弱点。”彦山前坚信,“从这个情报,我们可以做很多猜测,从而反推出饭纲卧行的弱点。”
鹪鹩看彦山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真实意图,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好吧,我会对这项情报重新解构,发动我的‘念写’,不过,作为条件,你得帮我们找一个人。”
“冲羽雏菊吗?我早就知道你会问。”彦山前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那边那个龙宫使,你也出来听吧。”
二人早就注意到了在一旁窃听许久的衣玖,衣玖见自己已经暴露,便满怀戒心地从墙后走出。
“既然这样,那我也直说吧,我可是听说,你曾想对雏菊下杀手,我该怎么相信你?”衣玖问道。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是看在九条的面子上才打算分享给你,反正事后他也会转告你们吧?”
“你说吧。”
彦山前压着身子,以极其低沉的声音告诉二人:“冲羽雏菊被饭纲丸龙带走了。”
“你说什么?!”衣玖紧张了起来。
“冲羽雏菊作为冲羽一族最后的生还者,落到饭纲的手里,你们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吧?这种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得亏那时岸飒羽阻止了我。”
衣玖和鹪鹩当然都明白,地子曾告知了他们大峰前透露的五十年前的真相。冲羽一族既是那一场“百鬼夜行”的受害者,也是下一次“百鬼夜行”的祭品,然而却出现了雏菊这样的漏网之鱼。假如饭纲卧行得到雏菊,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发起下一场“百鬼夜行”异变!
“我现在就去——”
“别急,别急,”彦山前悬着手掌制止,“你们放心。饭纲卧行还不会杀了她。因为如果冲羽雏菊一死,大怨灵就会立刻出现。而饭纲卧行只能决定百鬼夜行的地点和范围。而当下的他,恐怕不会再轻易引发那种程度的异变吧?如果是我,就会把她作为筹码握在手里威胁其他人。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饭纲卧行究竟想要什么,我也不清楚,所以只能留待九条你解读这些情报了。”
彦山前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堆文件,丢在榻榻米上:“这些情报,是我昨晚又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个葵和霎才搞到的,你可别辜负他们。饭纲卧行已经盯上我啦,等大天狗大会召开,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我吧,哈哈哈哈……”彦山前苦笑着站起身,轻轻抖动了下翅膀,屋内就不见他身影了。
鹪鹩看着地上这一堆人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