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八意永琳就意识到了来自天狗的隐患。而在石长姬事件,她目睹了山上的状况后,更加确信了一点——百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与五十年前守矢神社的毁灭存在着联系,而那带来这种灾难的力量,就藏在天狗城内。
白峰塔是由天照大神等神明投下的,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终结天狗古代战争,但是其背后是否藏有更深的隐情,永琳不知,那时她已经背叛了故乡来到了地上。她本想与世无争地渡过永恒的时光,直到她最害怕的那一天提前到来——铃仙之死。
从月球逃到地上的第一只月兔,成为了她的爱徒,协助她进行医疗工作,包括试药、护理、卖药等等。尽管过程十分艰苦,但铃仙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甚至主动担负起守护人类村落的职责。
“只是帮师匠盯着人类的情况而已,才不是偷懒呢。”说着这样的话,铃仙像往常一样去人类村落卖药。
她再也没回来了。
永琳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为了保护孩子,或许她曾为士兵的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战斗,或许她只是谨遵自己的教诲、谨遵作为医生的使命。
作为身患不死诅咒的人,永琳早就想过,即使寿命极长的铃仙,也会有与自己永别的一天,但她没想过那一天来得那么早、那么突然。
即使成为了蓬莱人,永琳也未曾舍弃作为人的情感,因此她永远无法麻木,永远无法将生离死别习以为常。
因此,她决定做些什么。
她将永远亭留给辉夜和帝看着,自己独身一人来到天狗城外的聚落。按照幻想乡的规律,外人不得干涉天狗内事,因此她不能直接进去调查,只能留在外面,以医生的身份收集情报、寻找时机。
直到她遇见了另一个为了保护他人不要命的人——岸飒羽。永琳一眼看透了她的本质,她是最适合的代替自己去城内调查的人选,但是还缺少一点东西——力量和自爱。
此时永琳望着宁静的山头,距离岸飒羽被置入她的「天文密葬法」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换言之,羽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三百天。这是种训练方式,不过内容因人而异。这种术法所产生的皆是幻象,但是是完美复制现实的幻象,里面的一切皆为真实发生过的,甚至可以看见永琳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铃仙在那里面,看见了他们月兔的起源,和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永琳也用过这种方式训练过铃仙,铃仙在那里面除了增强了实力,还学会了一个道理——恐惧至高无上,不要试图克服恐惧,而是保持它。铃仙最大的恐惧,是因自己的抛弃而惨死的队友。在这种恐惧下,她永远不可能再逃跑了。
岸飒羽会看到什么,永琳不知道,但是她终将面对自己血缘中最深处的那个存在,那个“天狗的起源”。若不知自己的本质,何以恐惧?何以面对将来?
而在那星空之中,羽看见了。
那团火光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并非在飞行,而是在坠落。羽只能看清其鸟的轮廓,听不见任何声音。羽咽了口水,决定朝着地面追过去。
她的速度终究是快过了对方自由落体的速度。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吃力,似乎那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看清了那鸟的真面目,那是一只长着人脸的鸟,一个女性的面庞。但是她并不觉得可怖,相反却感觉亲切,那火焰并不灼人,如同怀抱一般温暖。
那脸庞紧闭着双眼,双翼下的肢体紧紧地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是她鼓起的腹部,她似乎怀着子嗣。
“是您吗……”羽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血脉中的古老记忆让她说出了这话。
在弹幕中,那巨大的火焰鸟坠落了,落到了一处山头,引起了巨大的冲击波。然而烟雾中,却有人影迎着风朝着鸟的躯体聚拢。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随后,岸飒羽看到的场面,颠覆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历史。
“居然是这样……”她已泪流满面,却无能为力,这一幕只是幻象,但它真实发生过。即使自己真的在现场,也不可能阻止。
在震惊与悲伤中,一切回到了起点。但是这一次,并没有满天的星星朝她坠来,只有无边的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迎着黑暗前行,寻找着自己的光影,却在自己的脚步声中,听见了另一重声音。那是另一个人,正拖着刀,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岸飒羽收回了刚刚的情绪,提起了警惕,拔出刀威慑道:“是谁?!”
“咚,咚……”那步伐愈发沉重,岸飒羽却看不见任何事物。
“嗞————”那刀摩擦着地面,擦出了火花。借着那微弱的光,岸飒羽看清了对方的位置。
“不要再靠近了!”羽很奇怪,即便自己知道自己身处八意医生的结界中,却依然向对方发出警告,依然在恐惧,恐惧那个身影。
“咚,咚。”脚步声停了,对方离自己只有两米远。
斩掉对方的刀然后制服他,这是羽的计划,但是第一步就出了状况。对方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响起,而那之前刮过的风证明对方高速移动到了背后。岸飒羽回身一斩,与对方的刀擦出了火花,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不对,对方没有面庞,甚至没有头部。那是只有一幅躯壳的身体!那是——她的哥哥岸飒弦!岸飒羽心中最深的恐惧再次出现在面前。她要,再斩一次吗?
但是,那一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停止妖魔化的兄长那无限复原的身体。犬走椛和白发剑士以及诸多部下合力都难以抵挡他的一击。她自己,真的能独自应战吗?
不对,最重要的,不是哥哥为何会变成妖魔吗?一心守护他们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怪物?
混乱的思绪让她难以招架对方混乱的刀法,疼痛让她回过了神。
“这只是幻象,羽,这只是幻象。”她对自己提醒道,朝着黑暗的前方刺去——刺空了。对方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还是太慢了!
霎时,一股异样的光芒从她背后亮起。她回过身,只见兄长举着刀,刀伤逐渐冒出和那时一样的黑色剑气,不,那不是剑气,那是黑色的火焰。在这个距离下,羽才看清,那些火焰是从兄长的身上聚集到刀上的,而那些火焰是不属于兄长之物,那些黑色的火焰,正操纵着他。
羽咬紧牙关,提起刀。既然那黑色的火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她就要扑灭那团火!
岸飒弦劈下,羽瞬间回避,原地被那火焰炸出一道长痕。随后一击紧接着上一招而来,羽回旋身段横向躲避,随后落地再度起跳,冲上斩去,被兄长弹开,随后对方快速退去。但是身上的黑焰暴露了他的位置,羽紧追不舍,连续劈砍,但是皆被挡下。毕竟她与兄长的差距本就不小,如今在妖魔化加持下,她能反过来压制已经是奇迹!
但这奇迹终究是片刻的,那无头妖魔抬脚将岸飒羽踢落在地,随后掏弓蓄力。岸飒羽来不及躲避,用打刀抵挡,还是被那推力击飞几米。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把打刀——那原本是兄长的太刀,断裂后被她改成了打刀,在各种战斗中保护着她。
再看着眼前的妖魔,此时正往刀上蓄着黑焰。
“助我一臂之力吧,哥哥。”羽反握着打刀,从地上站起来。
黑焰再度劈下,即便是火焰,却有着刀的轮廓,羽盯准时机闪避的同时用打刀格挡,而那打刀竟奇迹般地化解了黑焰。对方的第二段攻击接踵而至,岸飒羽突进的同时弹开那攻击,朝着对方的手臂砍去——然而对方还是快一筹,收手格挡,羽无力压制,再被弹开,又立即发动了下一轮攻势。对方没有时机蓄焰,只能拼刀,尽管对方出刀极其不规则,但是依然有兄长刀法的影子,而这个世上最了解他刀法的人,除了岸飒羽就只有他自己了。
二人的攻击逐渐迅猛,而岸飒羽也是极力攻击不让对方有使用黑焰的机会。无头妖魔的攻击方式愈加偏离岸飒弦的刀法,羽也愈加难以招架。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吗?妖魔!”岸飒羽呐喊,舍身一刀劈去,而岸飒弦的防御意识终于被唤醒,仅一刀,就将岸飒羽的刀打飞。
随后,是斩向她脖子的一刀。
“呯!”
岸飒羽用左手的打刀弹飞了岸飒弦的刀,随后再度刺入其胸膛。
“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岸飒羽伸手触碰妖魔身上的黑色火焰,而那悲伤的执念如灼伤般蔓入了羽的意识……
“我只是,想保护家人而已,但是为什么,母亲会死去?为什么,妹妹要跟上来?为什么,妹妹也要参与杀戮?”熟悉的声音涌了进来。
“不能让她沾血,我要保护她……哪怕做出再肮脏的事,也不能由她亲手杀戮……”
羽无言。
“我多么希望她能留在那里,留在家乡,不被城里的污秽之事染指,不用面临什么血与泪,而是找个好男人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是,她却为了我跟了上来!回去啊!回去!”
这些是……她哥哥的心路历程。
“追捕射命丸文,虽然她是个威胁,但是若可以借此机会回避城内即将发生的动乱就好了。最起码羽不要被卷入其中。”
“是百鬼夜行……不,快逃!羽!离开这!我来断后!告诉大天狗,大难将至!”
这是那个时候。
“我心怀恶意?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保护家人,只是想保护她。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什么狗屁大天狗?什么天狗一族?假如他们要伤害羽,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毁灭!”
“把我们兄妹逼到这个境界的是天狗社会!给我力量!给我力量!我要毁灭他们,我要杀死我看见的每一个天狗!我要——”
那绝望的思绪突然中断,羽回过了神,看见对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使劲从黑焰上挪开,却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不要碰,不要碰那火,那不是任何生灵能够沾染之物,那是绝望与恶意的产物,不要碰它……”无首的他发出了声音。
“兄长大人?”
“对不起……羽……羽……你在这里吗……我怎么……看不见你……”那身体握着羽的手,半跪在地上。
“我,在这里……兄长大人……”羽想要去拥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的身体,不要碰那火!”岸飒弦连连后退,“离开这里……离开!你不该来地狱!”
“兄长大人……”就在这时,另一团温暖的火焰从她背后燃起,那是刚刚的火焰鸟的火焰,纯粹的火焰,朝她伸来,蔓延到那把断刀上。一个声音穿进了她的脑海……
用此火,熄灭彼火吧。
岸飒羽举起了刀,举起了那燃着火红的火焰的刀。
用此火,熄灭彼火吧。
“请允许我向您道别,兄长大人……”岸飒羽将火焰之刀刺入了岸飒弦的身体。黑色的不祥之火逐渐被火红的焰取代、消散。
然而岸飒弦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坐在原地,像是终于放下了某样东西,静静地坐着,不再说一句话。火焰蔓延直他的全身,直到他化为灰烬。
“……”
“结束了。”永琳望着从林中走出的岸飒羽,她手里握着两样东西——一把断刀,一支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