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墙外驻军区的军长乌为昨晚被刺杀了。”神代清铃站在不远处望着士兵们把长官的尸首埋葬。
“有目击者说昨晚看见了闪电掠过,恐怕是千鸟所为。”柘木刽穿着山伏装靠在她身后的树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他。清铃是在柘木刽的掩护下偷偷出城的,二人出来正是为了跟这里的军长接应,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风格不一向是把尸体电成灰吗?这次只是割喉就逃了。”
“那只是他希望别人认为,以掩盖绝大部分刺杀是他的杰作的事实。更何况也没必要毁尸灭迹,只要达到刺杀的目的就行了。”柘木刽凭借自己长时间对千鸟的调查说明道。
“你觉得,为什么他要刺杀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
“不起眼?我调查过这个军长了,他的全名是爱宕山乌为,是很久以前就被你的主子派过来的。”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介药师,他怎么可能把所有事告诉你?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派你协助我们也是他的陷阱。从很久以前开始,爱宕山荣术的人就开始渗透墙外驻军了,前段时间他让所有族人撤出天狗城也是这个目的。但是这个情报被千鸟得知了,于是他开始刺杀墙外驻军的领袖来阻止我们利用墙外驻军的计划。”
“刺杀一个人怎么就能阻止整个计划?”
“爱宕山荣术一族除了他自己基本是饭桶,发现自己人成为目标后,就没人敢当出头鸟了。只要有不怕死的,千鸟再杀一个便是。那些贵族面对他可没有还手之力。我没有自信从千鸟手中保护下一个人。”
“你不是专门调查他的吗?你连本多轻盛都敢杀,杀不了千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不是鸦天狗,每次我到场时只能看见血淋淋的尸首,我抓不住他。天狗之中恐怕只有射命丸文和岸飒弦有可能快过他。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叛逃,一个死了。”
“呵,”清铃冷笑一声,“没想到看上去天下无敌的你也有拿捏不住的人。”
柘木刽只是阴着脸说道:“如果不解决千鸟问题的话,墙外驻军便群龙无首,计划就推进不下去。而且他的存在也证明了,我们试图发动驻军的打算已经暴露了,我们得抓紧。”
“那你有什么方案吗?”清铃问。
“我没有,带我过来的人是你,你来想。”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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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愿意直接送我们下去,罗盾先生。”墨羽彬彬有礼地跟在一位穿着贵气的天狗身后,渡边信则跟在他后面,不断地望着两边监牢里囚犯。那些囚犯无一例外都以恶毒的眼神盯着他们,嘴里叨念着一个名字。
“墨羽仲府。”“墨羽仲府。”“墨羽仲府。”……
墨羽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囚犯对他的敌视,因为作为白峰塔审判官兼前九层典狱长,这些囚犯大多都是被他送进来的。不过相比起敌意,更令人在意的,是他们对于罗盾的畏惧以及他们身上各种伤疤,这些伤疤似乎是鞭痕,在他们被关进来前可没有这些。
这里是第十层,往下一直到第十九层都是这里的典狱长管辖的区域,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罗盾。虽然墨羽管辖的前九层与之相邻,但对于他,墨羽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从未见过面。
“我很羡慕你,墨羽仲府,同为典狱长,你可以随意出入白峰塔。”
“现在不能了。”
“是啊,没想到外面发生了那样的变故,这里的囚犯可全都不知情。”
“即便如此,您还是愿意帮我们。”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好同事,好后辈,几百年来,除了下个辖区发生过越狱事件,可从来没有犯人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就像无助的野狗野鸟,只能等待着刑满释放。”罗盾眼神所至之处,囚犯无不避开眼神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似乎在害怕他。
墨羽可没有底气回答对方的夸赞,毕竟射命丸文的越狱可是他的杰作。
这个辖区的囚犯的刑期是十年到百年,犯下的罪大多是偷窃抢劫之类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罪,对于天狗的寿命来说这点刑期不算长,安分一点很快就能出去。但即便如此,据出狱的囚犯说,这个辖区经常会发生囚犯自杀事件,原因不明。
三人行至一扇门前,罗盾掏出钥匙开锁,将二人引至楼梯间下楼。墨羽注意到,楼梯间虽然光线不足,但还是可以看见上面刻满了什么。
“这些是……”
“天狗的历史,每两层之间的楼梯间都有刻,越深就越远。”
“可为何我看不懂?”渡边信问道。
“这是用古天狗语写的,”墨羽回答,“已经失传很久了,这些是谁刻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待的久,学过一点古天狗语,就给你们翻译翻译吧,就当消遣。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来看这些。”罗盾边走边说,他开始极其熟悉地背诵起上面的历史来:
“元年,神明降下百重塔钉入八岳,天魔受神明之命,结束天狗古代战争,任命七位大天狗领袖分权统治天狗。同年,妖怪贤者八云紫建立大结界,八岳山改名妖怪之山,‘诸天狗需携手,与诸妖和平,不得再生战意。’此乃天照神谕。”
“天狗历法以天魔降临那一年为元年,那么今年就是第九百六十年。”墨羽说道,“也是讽刺,如今天狗再度陷入了内乱。”
“所谓天狗史,其实就是互相掠夺的历史啊,”罗盾感叹道,“再往下,就是天狗古代战争的历史了。”
三人到达第十一层,与楼上一样,这里的囚犯也极具怨恨地盯着墨羽。
罗盾用调戏般的语气说:“他们馋你的身子,墨羽。”
“什么?”
“开个玩笑,不过在这个鬼地方,那种人不是没有。”
路过一间牢房,渡边信往里面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这间的囚犯趴在墙下,鲜血从墙上一团亳不规则地延伸到地上——延伸到他的额头上。
“喂,他是死了吗?”渡边信叫住二人,墨羽有些惊愕地望向里面,但罗盾却毫不意外,只是“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查看牢房内的状况。
“喂!长野!醒醒!”罗盾敲打起铁笼,张大嗓门招呼起来,他的声音在寂静而又空旷的监牢里回响,然而无人答应。
“真是麻烦……”罗盾只得数起钥匙来。
“为什么他要自杀?”渡边信盯着罗盾问起来。
“监牢里的空气一直很压抑,即使是这里,也能感觉到底下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对于意志力不强的人,很容易受影响。”罗盾一边找着钥匙一边回答。
“那是什么?”
“某种,能把最英勇、最高尚的英雄变成最卑劣、最恶毒的魔鬼的东西。”罗盾找到了钥匙,打开了这间牢房,独自进去,拔出剑对着那具尸体,用剑锋划过他的皮肉,对方毫无反应。罗盾用剑挑着对方的囚服翻过来看,却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脸庞,让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个……白狼天狗小哥,能过来帮个忙吗?”罗盾指着渡边信招呼他。渡边信带着质疑的眼神走入,跟他一起把尸体抬出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墨羽问。
“你知道除了大升降梯,还有一个可以从外面运食品和各种物品的小运输梯吗?”罗盾突然问道。
“知道,不过那里太狭窄,容不下一个人,不然我们就干脆从那里回去了。”
“虽然你说鬼一僧正掌管了白峰塔,但是对于这里的投食可没那么勤快了,囚犯们都很饿,好在我自己在那里搭了个灶台,没事的时候会做些东西犒劳自己。今天,也该犒劳犒劳大伙们了。”
“你说什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渡边信松开了死者的腿,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要他们吃他的尸体?”
“对于这些杂碎来说,能吃上肉已经是福气了。”罗盾阴险地笑道。
这刺激了渡边信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他回忆起年少时的那件事,那同类相食、自相残杀的地狱般的场景,他无法接受同样的事居然还会在这里发生,他拔出刀,指着罗盾怒斥:“这是侮辱!这是对他们和死者的侮辱!他们也是天狗,是我们的同类!”
墨羽见状,连忙拦住渡边信,劝他将刀收下。
罗盾则轻蔑地说道:“如果不这样,说不定他们就会饿死呢?你没有替他们选择的权利,我不会强迫他们吃。至于死者,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自杀在这里是逃避,是逃跑,是越狱,是罪!这是他应得的。”
“即便如此,”墨羽转过来争辩道,“也应当按照规则行事,如果有死者死在监狱里,应当单独置于一个房间妥善保存。”
见墨羽这么说,罗盾的眼光有一瞬间突然变得异样,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对,你说得对。该按规则办事,是我欠考虑,哈。抱歉了白狼天狗小哥。”
渡边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罗盾则将死者拖到每一层专门安排的空房,给他安好地盖上白布。“先放在这,等你们解放了外面,再处理。”
“我答应你。”墨羽坚定地答道。
三人再度步入通往下一层的楼梯间,和上面一样,这里也用古天狗语记录着历史。而罗盾则以继续讲述这里的历史:“天狗古代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大峰、立花、神代三家会战。立花和神代在那时也是天狗中的大家族,立花家家主立花道满曾侍奉鬼族,鬼族离开后他们受到了敌视,因此他们试图将鬼族请回来。为了阻止立花家,大峰前决定对其发动战争。立花家便与神代家联姻,以寻求盟友。结果大峰家对抗两家完胜,两家被灭族。这场战役后,神明终于出面,降下天魔调停了战争。”
“天狗古代战争,各个家族之间的对抗常常以灭族告终,即便是今天,这种残忍本性依然没有改变。”墨羽所指的,自然就是大峰一族也被屠杀至一人。
“我还听说过一些野史,”罗盾说,“据说,爱宕山一族也曾暗中协助神代家,在神代家被灭族时,一位几岁大的女孩被救了出来。而另一边立花家,也有一位少年被一个吟游诗人接走。因此两家各有一位遗孤,也算是留了种。”
三人继续往深处走,而每一层罗盾都会复述历史。往后几层记录的是天狗古代战争的一个插曲——鬼族统治时期,那段时期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天狗们放弃了内斗,“团结一致”地选择了臣服。直到一位名叫“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英雄斩下鬼王茨木的手臂,茨木守约带领鬼族离开妖怪之山,结束了鬼族的统治。
“多么愚昧的种族,”罗盾感叹,“逐利是这个种族的特性,只要为了利益,多么卑劣的事都会做,曾经高高戴起道德的王冠,在力量面前还不是将它卸下?”
“我会结束无意义的斗争。”墨羽说。
“怎么结束呢?以斗争结束斗争?这条路太痛苦了,在我看来,你不如选择一个更舒服的道路。”
“什么道路?”
“跟我来。”罗盾引着他们走进他的辖区最后一层的空房,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束缚囚犯的床,但上面空无一人。周围的桌子上摆着各种拷问囚犯用的设施:老虎钳、菜刀、针、眼罩、水桶……这些东西即使是墨羽审问罪犯也不会使用,更何况眼前这个典狱长没有审讯的权力。
“这些是怎么回事?”墨羽问道。
“请你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享受快乐。”罗盾突然狰狞地笑起来,拔剑回身一斩,然而渡边信早已在怀疑此人,及时拔刀挡下那一剑。谁知那剑居然变得如鞭子一般柔韧,绕过渡边信的刀抽中了他的肩膀。渡边信突然感觉浑身无力,拄着刀无力地跪在地上。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渡边信还在挣扎,然而罗盾没有理会他,而是用软鞭剑抽打墨羽。墨羽好歹是鸦天狗,是鹪鹩的学生,以迅捷的身段在狭窄的空间里回避鞭笞,他想带着渡边信出去,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原来,罗盾有着施虐的癖好,平时他会对囚犯施虐,也正是因此,囚犯中有人不堪他的羞辱与折磨自杀。
“就是这样!啊,太完美了,年轻俊秀的脸庞、打扮一下就分不清男女的样貌、还有不结实又不过于瘦弱的身体、没经过什么风雨的皮肤。一想到这样的美人一直在我的辖区楼上工作,我就按捺不住我的激动!”罗盾终于不再掩饰变态的本质,狂笑着挥动鞭子,只要被抽中一下,墨羽就会跟渡边信一样被麻痹无法动弹,然后任他摆布。
墨羽一时只觉得疑惑和恶心,没想到天狗中居然还有这种会对同性的身体产生想法的人。渡边信此时无法动弹,只能由他来想办法对付敌人。
罗盾一改之前讲述历史时的矜持,疯狂地挥动软鞭剑,笑着:“不必回避了,墨羽!留在这里吧,外面只会带来痛苦,天狗就是把所谓道德摆在台上遮掩自己的龌龊,那些人不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他们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绝望!历史,还有那个东西把我们全都变成疯子!英雄都能堕落成魔鬼,只有遵从自己的欲望才不会迷失!哈哈哈哈哈……”
墨羽和渡边,迎来了通往地狱的第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