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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癞子易仆 扰人心动

癞子陈有心去城门候着,果然就瞅见了陈秀才和喜娘,见他们狼狈,心含窃喜,便凑上去重提易仆。这陈秀才如今家景惨淡,夫人受辱于败兵,以至于守节自悬,悲伤万端,居然并不凶戾,只说喜娘的卖身价不能低于十两。癞子陈听了这话恨不能剁手,连声哀呼赌癖误我。
这回,他心一横,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挣够那十两银子。
“嘎吱嘎吱”随着绞盘缓缓转动,铜箍笼子徐徐而上,里面出来两骑,亲兵仔细看去,认得当先一人是癞子陈,再去看另一人,蓝锦油布斗笠下犹遮半面,亲兵举起火把去照,映出一张俊朗白面,两眼厉色如电,这亲兵心里打了个突,心说这人身上十足的主事官气派啊,且长着贵人模样,该不是好惹的。
王朴特意选这亲兵接待上门访客,只因他是王家旧人,好处是卓识人之贵贱。
城墙下有一门,就有兵卒上去给他们牵马要往里面领,这亲兵微微皱眉,才想起一时错愕居然没有命人将他们两位搜身,这可不妙之极,王朴大人从前千叮万嘱,凡有外客求见,必拦下尽搜其身,为此军中还配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兵丁,专职搜身。
这亲兵左思右想下,终于没有胆子去恼烦那位大人,他有那眼力劲,马上的那位神色倨傲,绝不似好言语之辈,万一惹了客人不快,王朴面前需不好交差。
且说王朴早已得了通报,合衣落座正位,许久过后亲兵进来禀报,有两人在屋外求见,王朴挥手示意将人引进来。
“草民陈传辛,拜见将军,王大人。”癞子陈不伦不类唱喏道。
“癞子陈吗,你深夜来我这里,是城内出了事情吧。”王朴问道。
“是,是,王大人,出大事了。”癞子陈作忧急之色道。
“大胆,你分明扯谎,这种时候城门只是闭着,你如何能从城内出来,哼哼,难道翻墙出来吗。”林昌兴冷哼道。
“不,他,这是。”癞子陈被唬了一跳,又瞥见屋内各处持刀侍卫们皆对他侧目而视,眼色颇为不善,一时心慌意乱,口舌打结支支吾吾起来。
“是我带他走出城门,又有何难。”这白面贵人不以为然道,并伸懒腰,作态随意。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王朴早就余光留意此人,见他说话嚣然,便冷然问道。
“公子?呵呵,王节制莫忘了,我们不久前刚刚约定用皇庄做棉布生意。”这人瞥了眼身旁的癞子陈,依旧还是把这件密事通了出来。
“那你,是蓟州武备监军的亲信。”王朴有了些眉目,他和高起潜有约定,用皇庄种棉花供雁门的蒸汽机织布,合伙作棉布生意,拿盈利冲抵赎城银。
“何用亲信多此一举,我乃监军本人,高某是也。”高起潜傲然道。
“哦,原来如此,高公公怎么跑我这里来了。”王朴微微有些诧异,眼前这人毫无宦官该有的阴柔形状,咋一看白白净净,且神色倨傲,说话磊落耿直倒似家里娇惯过溺的公子哥。
“出事了,城内出大事了。”
“请说。”
“左良玉造反,正引兵攻打知府衙门。”
“咦。”王朴惊了,在他想来左良玉就是个怂货,怎么性情大变,如此的有勇无谋呢。
“请节制大人赶紧入城平灭叛军。”高起潜作揖恳切道。
“城内百姓何辜啊,竟遭屠戮,叛军四处劫掠,搜刮民财无数。”王朴愁眉怒道。
“这,这个城内百姓无恙,只是京畿一带,地方豪绅可就糟了殃。”高起潜顿时为难起来,王朴这话他听懂了,这是要洗劫城内的银子,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没有好处如何能使得动神甲营,王朴的索取在情在理。只是他职责在身,府库银子真要是被神甲营洗劫一空,回头嫁祸给左良玉,那朝廷多半会逼他进剿左良玉叛军残部追回银子,岂不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时候该怎么跟皇帝交待。
“城内府库竟被叛军搬空,如何是好呢。”所谓京畿豪绅,那都是天边的浮财,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王朴不肯罢休。
“这个,估计是这个数。”高起潜咬牙认了,伸出两根手指头,道:“贼赃两万两。”
“好个叛将左良玉,他往日就杀功冒良,我早看出他不是忠臣,本官承蒙皇帝厚恩,岂能容他。”王朴凛然道。
“那就请王节制即刻入城平叛,本督已经安排妥当,开北中通门接应。”高起潜寻思王朴果然急等银子下锅,海船无疑乃是吞金巨兽。
“呵呵呵,高其潜,你是不是当我是傻,你说左良玉造反,他为何还允你出城,你还不止出了城,都能随时打开城门,那他左良玉还造个屁的反。”王朴冷笑不已,言罢与林昌兴相顾大笑不止,这高起潜行迹可疑,说不定又是朝廷安排的陷阱,贼心不死,依旧心心念念,不忘除掉他神甲营,念及此,王朴眼中闪过一缕杀气。
“王节制思虑周全,是我高某小看了你。”高起潜暗暗叹气,此情此景奈何不了,只能亮出底牌来,又道:“我有一证物,可助王节制除掉内奸。”
“哦,啊,我明白了,昨晚那些动静就是你搞的鬼。”王朴豁然醒悟道。
“对,但王节制因知我对你并无恶意。”高起潜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王朴拿眼神指使亲兵把这封书信接传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心中乱作一团,抬头一望左右,林昌兴眼含热切,乃急于知悉信中的文字,王朴浅浅一笑,将书信给了他,林昌兴粗略看了一篇,大惊失色,又难掩激动的望向王朴,后者点了点,道:“去把他们俩捆了,押来。”
林昌兴领命,带走屋内几个亲兵兴冲冲而去。
“这份人情我领了,可我不明白,你图啥。”王朴浅笑问道。
“嘿嘿,本督和王节制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走的路子不同,咱们各奔各的前程,不必挡着彼此。反而那个姓王的,我看他很有上进心,不能留着他给我挖坟。”高起潜居然并不避讳,把话说的很透。
“我明白了,当初决定出城与我决战的就是你,这一战失利你难辞其咎。”王朴开怀笑道,他有些喜欢这个阉人了,说话很干脆通透,待人实诚竟似了无心机。
“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莫及。”高起潜脸色却如常,苦笑道。
“你要左良玉背这个黑锅,我能理解,可是你不该找我合作,因为你降不住我,你不怕我出卖你吗。”王朴冷笑道。
“跟我合作,你只有好处,有无数的银子送到你跟前。”
“哦,你的好处在哪里。”王朴奇道。
“左良玉那些败兵四处劫掠,抢了无数乡绅豪富,你出面平叛,那些银子都是你的,本督还向朝廷禀明原委,给你请功,又升官又发财,这好处,王节制难道不想要吗。”
“嘶,哎呀,高兄弟,你我相见恨晚呐。”王朴深吸口气,这位高起潜难道是个财神吗,居然急人所难,善德如斯。
“这还不止,还有一件大功,前日,蓟州城内来了一个温体仁的家仆,口口声声说温体仁正被一股贼军纠缠,正往通州逃去,我估计是能逃出去的,但是,万一温体仁不幸被围了,我们带兵及时赶到,救了温体仁的性命,这岂不是一件大功吗。”高起潜说着两眼芒然放光。
“温体仁?这份功劳与我无用,你自己消受得了。”王朴听了却连连摇头道,他是东林党人,若救了身为东林死敌的温体仁,岂不成了本党的叛徒。
“那,难道不去救吗,那太可惜了,哎。”高起潜闻言微微一愣,最近东林式微,其中不少党徒叛向温体仁,这王朴难道会是个忠义之辈,宁与东林共苦,不与温体仁同甘。
“我有个好人选,当日城下大战俘获的左良玉部下,叫什么娄光先,他是上兵部禄册的车骑千总,这人或许可用。”王朴猛然间想起了先前那个胸口中了一火铳的俘虏千总,此勇将壮硕非凡,用青霉素针下侥幸活命,伤愈后赖在军中言之凿凿报恩,王朴看他有些勇毅就默许了,只当白捡了个精锐重甲步兵。
“哦,还有这等事,这人倒是合适人选,等事成后,请安排我和他当面谈谈。”高起潜闻言两眼一亮,收买下左良玉的得力部下,凭这一人证更易取信朝廷,准能把左良玉的谋反案子坐实,办成如山铁案。
“你说这个救人有几分把握呢,别空欢喜一场,白忙活。”王朴却又患得患失,拧眉道。
“不好说,运气这东西,通州那边已经传来贼乱告急,朝廷很快就会知道这边出事了,我们不可再拖延,王节制,你我本来陌路,但是,这一劫,你若能助本督平安趟过去,我们便是同过患难的自家兄弟,回头怎能忘了你的好处呢。”
“说的好,高公公若是不嫌弃我,咱们就地结拜吧。”
“啊,好主意。”高起潜大呼可之。
“王大,你去准备行头,我与高公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今日要结拜了。”王朴向亲兵队长吩咐下去,心里却在暗笑,这阉人居然并不惊惧迟疑,实乃胆大包天的泼货,内廷与外将结交本就是皇帝的大忌,更勿论结拜为异性兄弟,将来万一事发,保准这位姓高的阉人凌迟起步。
高起潜心里着实急怒交加,奈何这会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是隐而不发,含悲忍苦作欣喜状,笑道:“这件事儿倒是不急,先把左良玉拿了再说。”
“那我如何信你呢,万一这是个圈套,你们设下毒计诓我入城,再来个瓮中捉鳖,岂不遭矣。”王朴顿时不悦,冷冷说道。
“这,这个,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直说了吧,今日之密传出去,王兄不怕皇上,我不得不怕,这于兄弟我太不公,咱们再议个妥帖的法子。”高起潜言至坦诚。
王朴陷入为难中,这庄送上门的好事有些扰人心动,正犹豫处,门外传进来杂乱脚步声,间或交织甲胄铁片洗磨声。
“大人,外面人是监军和梁三钱把总,他们都被捆着。”亲兵进来禀报。
王朴颔首,不做二话推门大步迈出去,火把映照地上正被死死按住的梁三钱,他闻声猛然甩开结发,挣扎抬头,王朴就见他一脸的珠水冷汗,脖颈嘴下皆有血痕创伤,身上亵衣不整颇为狼狈。
“你知否为何要拿下你。”王朴冷冷问道。
“呸,你个狗东西,当初我老梁真瞎了眼,投奔你这小儿,终于被你暗算了。”梁三钱怒骂道。
“上面是你的字吗。你为何要叛我,我待你实不薄。”王朴摊开信又问道,他实在不解这人好好的为何要做叛徒。
“我的兵,那些都是我的兵,马世龙欲吞我的兵,是他走投无路,不得不为,你这算什么,你明明不缺精兵,可你,可你欺人太甚,你比马世龙更狠,更毒。”梁三钱依旧怒骂不绝。
“你的兵?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王朴却一脸茫然。
“王朴,你不得好死,我死了化作厉鬼整日缠你。”不想听了王朴之言,梁三钱霍得炽怒欲裂,咒骂不止。
“这样吧,按惯例把千总招来开个军事法庭,让你的部下听审,你冤与不冤人们自有公论。”
“军事法庭,此为何物。”高起潜负手依门,蹙眉不解道。
“就是公审,光明正大,让大家一齐审。军中与敌交战的时候必须极权,我一人说了算,但平时,极权不好,我总也有犯错的时候,故而设了个军事法庭,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如此获罪必心服口服耳。”王朴回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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