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小程大人暂时放过了孙六,朝他看来:“陆公子,你适才,是在藐视公堂吗?”
陆佰常听出了小程大人语气中的不悦,连忙抬头道:“大人......啊——”
他看到了出现在小程大人身后的脸,当场惊叫,顾不得小程大人暴怒,连忙在小陈大人再度摔下惊堂木时候道:“大人!大人!大人您身后!”
小程大人本能撇头——他带着官帽,不管是官帽上的长幞头还是严禁板正的官服,都没办法让他做出特别随意的动作,他不得不正襟危坐,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这个时候,身边的师爷就相当于他的另外一双眼睛,楚云田意会之后,真的朝他官椅之后打量一番,然后轻微的摇了摇头,示意椅子后面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在陆佰常的眼里,马丽苏施施然的走下了公堂。
而这一番动作,楚云田视若罔闻。
陆佰常急了,又站了起来手指公堂:“你别走!”
声音巨大,引得楚云田和小程大人双双看去。
尤其是楚云田,一脸惊恐,看他如同看一个疯子。
小程大人面色不变,但是捏着惊堂木的手已经泛起了青筋,看来气的不轻。他为官多年,大概从未见过敢在公堂上这般无力还大声喧哗的。
陆佰常叫“站住”,马丽苏还真的略略站住了一瞬,用这一瞬的时间,她扭头,冲着陆佰常施施然一笑,飘一般离开了公堂。
陆佰常急的要当场准备追去,才刚刚抬起一脚,就被冲上来的左右护卫给死死按住。
楚云田用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他,然后呵斥道:“大胆陆佰常!大人对你客气,你倒是狂妄起来,不光敢在公堂上咆哮,甚至要当场逃离了?!你以为你逃得走?!”
陆佰常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按的非常用力,半张脸都和地面贴合的非常紧,他甚至感觉到地面的凉意在一寸寸冻僵他的脸皮,让他的舌头跟着僵硬,由此,他口水流淌了一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程大人见他一直挣扎却不做一句解释,更加断定他在藐视公堂藐视他,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陆佰常是什么山南先生的得意门生的忌讳,丢下一根筹子,气急败坏道:“给我打!”
一根筹子十大板,对于普通的练武之人来说,也就是皮外伤罢了,顶多就是屁股疼那么几日,将养将养也就差不多了。身体好些的,还能利落的自信走回去。可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说,十个板子已经足够在塌上呻吟好几日的了。
小程大人难得发火,虽然丢的是普通的白筹,但是负责打板子的都是十分有眼力劲和手劲的老差役了,虽然不会用多使劲的力气,可是偏偏会故意往陆佰常的屁股和大腿根处打,那里的肉连筋带骨,若是稍微瘦一些的,很容易会伤到骨头,刚刚打完看着没什么,以为只是打的疼了些,但是就是会比寻常人多受那么几日的苦头。毕竟和臀部的肉不一样,臀部的肉是死肉,而腿根的肉是活肉,活肉养起来就是费劲。
十个板子下去,陆佰常已经没了刚刚的劲头,他原本就出了冷汗,如今更是跪都跪不住,浑身上下都是软的,时不时抽搐一番。
小程大人是否气消不知道,但是一边的孙六已经吓得半死。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家的公子会忽然在公堂上大喊大叫,他一方面觉得陆佰常被打不冤枉,另外一方面又觉得这板子比听说的还要厉害。
原以为被打板子的人会嗷嗷叫,却没想到两板下去,连素有“一身”风骨的陆佰常都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孙六生怕陆佰常就这样被打死了,连忙磕头替代求饶:“大人!大人!我家公子自有体弱,受不住这板子啊大人!”
小程大人冷笑:“刚刚打的时候你怎么不求饶?如今你们公子都被打完了,这才说你家公子体弱?真是个好奴才。”
孙六感觉到旁边一股视线死死盯着他,又凉又阴森,吓得不行,他一句话都无法再说出来,只能不停磕头,朝着正方面磕三个,又微微偏移一点,再磕两个,看着是一只对着小程大人那边磕头,实际上还磕了陆佰常。
真磕地起劲,那边小程大人已经慢悠悠继续审问他,大概是看陆佰常暂时说不出话,就搁在一般晾着。
小程大人问他:“孙六,你说你是找个番商去买了草料,中了奸商的计,这才引得马匹发疯......可是我适才问过你们陆府,你们陆家,之前并没有马车,所谓的车驾都是合适骡子高度的车,这样的高头大马的车驾,在你们府里并没有。”
孙六结巴:“我......回禀大人,我们陆府,回禀大人,那马车价贵,所以一个府中就一辆马车也不稀罕呀......”
“是不稀罕,可是今日似乎你们陆府并没有需要去接引的贵客,为何全副武装,又是带上马,又是套上车,结果架着马车的只有你一个人,不觉得奇怪吗?”
“不,不奇怪!”孙六流利道,“小小的,小的是去马市,更换车辕,然后再钉一个新的马掌,所以才套了车驾去的,这很是合理啊大人。”
“很合理,”小程大人点头,就在孙六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话锋又转,“但是不对劲,今日马市确实开市,同时那条路确实也可以通往马市,这不错,但是你选在正午时候去,就很不对劲。马市为了方便开市,一般会彻夜开市,从日落之前,到次日的已时,所以一般府衙中或是修车,或者是如你说的钉马掌,都会选在清晨亦或者深夜,那个时候城中街上空荡,行人不多,又方便又能够保证第二日时候不耽误用车。但是你呢,偏偏选在正午套车过去,这一番拥堵,你要几时才能到马市呢?”
孙六急的一头汗,结巴道:“小的,小的没想那么多,这马车坏的突然,小的只想着赶紧把马车修好不耽误事......没想那么多.......”
“哦,坏的突然,”小程大人笑,“马医来了吗?”
马医便就是兽医,古时候也有兽医,而且还有专门的职位,古代战马耕牛十分重要,由此兽医也随之被重视起来,宋城中有太仆寺,其中就有专门训马的马师,治疗战马的马医等等,有的时候百姓家中的家畜耕牛生病,百姓也可以去太仆寺请求协助。
小程大人这一次也是请来了太仆寺的马医来对那匹疯马开膛破肚。
马医来的很快,随着脚步,铺面是一身的血腥味,那血味十分具有压迫性,压得趴在地上喘气的陆佰常犹如浸透在了水底。
他艰难睁眼,眼前视线受限,只能看到一排排衙役的脚,而在那些脚的空隙中,他对上了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