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对于雷鸣来说,像是响雷一般,而且还是直接从天灵盖劈中的一样,把他原本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打的醒了一半。
原本从一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对劲瞬间被他抓住了:“你......你从前,不会说这么多有意思的话。”
听到这话,红豆定了一瞬,道:“我原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雷鸣的眼睛眯起一条缝,不能相信地说:“你若是原本如此有意思,早该在我面前如此意思一番,那我倒是要对你刮目相看的。”
红豆偏头,似乎露出了一个浅笑,这让雷鸣的记忆又偏了一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十四岁之前的“豆儿”从来没有笑过,她只哭,然后嘴角向下撇,一副苦相。
如今,随着那些有意思的话,倒是整个人都有意思了起来。
很有意思的红豆接着有意思的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看轻我,就算是我后来读书写字,学的有意思,你也会不以为然,觉得我是班门弄斧,或者是故作聪明卖弄聪明,无论如何,你都只会觉得我是个笑话,不会觉得我有意思,从而对我改观的。”
他饶有兴趣起来,说:“所以你觉得我一直会看轻你,所以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呆板无趣听话,到了惠明面前,却又是一副脸面?——我说惠明为何会忽然对你如此,甚至不惜为你犯事救你逃出生天。”
见红豆不答,他懒洋洋道:“我那时候还以为,是你顾着我,不愿意我为你走错,所以才勾了惠明,原来你早就心中明白......虽然就算是你故意引我觉得你可怜我也不会做什么,不过我倒是承认,我当时有些自作多情......”
他说完,撑着眼皮去看红豆,见红豆并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无误,反而心中升起了一丝的闷堵,需要长舒一口气才能缓解,可是他如今身在梦里,身体并不够如清醒时候那样随意动作,于是他只能够堵着一口气看着她。
不知为何,对于红豆入梦这事,他从一开始的不解,到了现在,逐渐生出一丝的自得来,心想:“若是明日惠明再来,他可有的与他诉新一番。”
他不来也不要紧,他很快就要出去,到时候,即便是惠明落了发,他也有办法叫他还俗看清这凉薄人间。
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的人性,他道:“快天明了,你也快走了,多与我说说话,虽然惠明那边一定少不了给你香火,不过我这边,不会比他少。”
红豆把头转回去,幽幽道:“人死之后,一定是不能回头的......管他什么香火什么纸钱,到最后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上,做了鬼,就别去想那些凡间自我慰藉的东西了。”
他听得有趣,又道:“真有鬼呀?牛头马面呢?”
红豆答非所问:“什么都带不走.....只有善恶跟着,我做的恶那么多,就算是你烧光了京城的纸钱元宝,也无济于事的。”
雷鸣道:“那你若是见了阎王爷,可要替我在阎王爷面前多担待担待,毕竟,我的恶可不多。”
他说这话,还想着若是被那个闻家的丫头听到,只怕要说他不要脸了,可是他笃定,红豆是不会的,红豆反而还要内疚,临了之前,最后一件事情都没有替他办好。
果然,红豆低下了头,言语中带上了明显的愧疚:“是我对不起你,办事不利,连一个小丫头都关不住。”
果然一切如雷鸣所料,他现在不需要什么长舒一口气就已经觉得通体舒畅了,他平躺下来,大字一样的在狭小的床榻上舒展,很是自然的接受了红豆的愧:“这当然是你的错,我教你对她下手,你却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小丫头,像你当年一般,没忍得下心,所以想着发卖了事远远送走,结果呢,被她跑了,你死了轻松,我却要为了你去收拾这烂摊子。”
红豆极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未供出你来。不过我怕.......我怕胡丫头撑不住。”
雷鸣知道那胡丫头是谁,可是他本身就没打算要留胡娟娟,不以为然:“她有什么?就算是丝巾在她手上,那也是你的东西。”
红豆幽幽道:“丝巾在她手上,那丝巾,不是真的......我舍不得你用真的来做诱饵,所以给你的是另外一方,真的丝巾上,我在上面绣了一首诗,是你的诗......”
雷鸣一下子楞,他火道:“这不能证明什么!我去青楼教孩子读书,你对我有意,那也是你的事情!”
红豆的头垂得越发的低:“那首诗,是我收集了你的落发所绣的......独一无二,视若珍宝.......”
她甚至还要落泪,一副欲泣模样,却没有一滴眼泪下去,可是她的动作,以及颤抖,都证明,她在掉眼泪。
.......
这一切画面,都被在暗房中的小程大人尽收眼底,佛渡殿相当于不用刑法的开封府大牢。虽然不用受皮肉之苦,可是每一个进了佛渡殿的都要扒掉一层皮,之后又对此期间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故而这京城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佛渡殿究竟是做什么用处的。
这一点就很妙,它可以让整个殿中不见天日,以为这黑夜格外漫长,也可以让一天之中似乎有二十四个时辰那样,进了佛渡殿的人,所有的一切言论都会被人记录在案,而且时间充裕,足够其中之人兜不住心防。
小程大人走出暗房。
佛渡殿外,天早已经大亮,楚云田对小程大人解释:“鬼是不能落泪的,但是不代表没七情六欲呀,所以会哭,只是没眼泪——她在扮鬼呢,做的真好,我都不知道她能做的那样好,好的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眼看着楚云田对其的夸奖越来越夸张,小程大人在很是敬佩的同时又生出好奇:“这小千金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对于志怪鬼神之事那么了解?就连妆容扮演都看着手到擒来?”
楚云田原本是想要夸一番许粥粥的演技和发挥的作用,谁想要一番话落到小程大人这个父母官的耳朵里,解读除了另外一层意思,由此也衍生了另外一个走向。
小程大人眉头皱着,很显然并不是为了那牢房中挣扎跳脚的雷鸣,他吩咐楚云田道:“过两日等到这事结了,你派人去坊间收一番话本,让我看看这最近坊间那些落榜秀才到底在写些什么......原本已经狠狠惩罚了一顿那些胡乱写落榜书生和宰相千金私奔的东西了,如今倒好,开始写鬼神志怪了?”
楚云田嘿嘿道:“这小千金确实胆子有点大......不过.......”
小程大人道:“这还叫有点大?”
他提醒楚云田:“你可是告诉我,她是头一个跃跃欲试要去那红姐寻尸的人。”
小程大人原本是觉得,这闻家的二小姐胆大包天纯属特例,如今觉得也不能这样武断,毕竟出了一个马家千金的悲剧,又有闻家姑娘被读书人视为眼中钉,这一下子就有两个事例的情况下,还是要重视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