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破晓之后,他们必须离开。
当然不用鬼鬼祟祟的走,他们虽然是夜晚行动,却也没有可以去换什么夜行衣,只简单换了一身便装,于是等到天亮时候,他们三人可以随意的坐在街头的摊面上点上三份野菜馄饨和蛋饼。
小孟将军虽然品级不低,可是沙场时候风餐露宿在所难免,胃口倒也不挑,他最担心的是看这瑞柳扶风的许粥粥,一般这样的深闺小姐,脾胃都娇,吃不得半点不洁净的东西,听说那日箫枣枣即便是带了她走了一趟留乡,依然不许她随意饮用一口那里的水。
结果人家压根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等到热腾腾的馄饨一端上来,尚且不顾烫嘴,就先喝了一口,暖汤入喉,暖了肚肠,顿时舒服了许多。
小孟将军道:“这是野菜馄饨,半点荤腥都没有的,你且将就些......”
许粥粥尚且没有任何表示,那边埋头苦吃的楚云田就白了个眼说:“你以为她是你?只怕她平日里在府中连杀鸡宰鸭都见不到的,今日开了那样的一番眼界,你倒是试试,她能不能沾一点荤腥?”
楚云田原本以为这一顿是小孟将军的刻意安排,没想到是歪打正着,他用木勺点了点小孟将军那边:“武人就是武人,还真不能有什么期待。”
小孟将军懒得搭理,只瞧了许粥粥一眼,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汤,不经意说了一句:“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许粥粥愣了一瞬才发现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她倒是不以为意,吞了一颗馄饨下肚,才道:“我以为我早该令你刮目相看了——就在你铁了心觉得我有本事借刀杀人的时候。”
一句话就把小孟将军噎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云田估计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受气的小孟将军,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在小孟将军投来杀人视线的时候低下头去假装专心吃饼,但是耸动的肩膀依然暴露了他没忍住的爆笑。
小孟将军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这姑娘看着温和柔软,但是性子倒是倔强,从开始就没有被他吓哭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对方不是个软柿子。
小孟将军声调依然平和,就好像他没有听出来许粥粥语调中的讽刺一样:“我一早就知道你与普通的小贵女不一样,如今,是更加让我觉得应该对你刮目相看。”
“可别,”许粥粥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你起初对我的那一点点刮目相看就已经给我带来了麻烦,我平白无故被你从太守府中带走,这事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是纸包不住火,我姐姐那边瞒不住不说,与我家关系近些的世家也定然少不了议论声,到时候你查清了案子,替自己的妻子报了仇就事了拂衣去,我却要一直置身于那些非议中......万一我家,我那个爹是个眼里揉不了沙子的,回头我半夜惊醒,就可能看到面前桌上一袭白绫了。”
楚云田再也忍不住,被逗的哈哈大笑,笑声夸张,前仰后合的姿态差点把旁边正在吃汤圆的小童惊地噎住。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了许粥粥言语的内容还是她一本正经又带着悲怆的语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小......二妹妹真是有意思,说的煞有介事一般,听得我一愣一愣,都觉得这要是真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孟将军那边也在憋笑,不过他到底是正经多了,毕竟他是这些担忧会发生的源头,所以不管许粥粥的担忧多么的离谱,他也没资格,也没脸笑出来。
于是他也一本正经的解释:“二......二妹妹放心,虽然不知道二妹妹的老家那边风气如何,但是京城这里,倒不至于如此,二妹妹年纪尚小,也无婚配,本就是孩子一个,即便是做些什么,也无大碍的。何况,这不管是西营亦或者近在眼前的开封府,都是有女捕头和女医官的,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许粥粥皱眉,还在那里挑词:“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小孟将军再解释:“麻烦肯定有——眼下这些,不都算是无端添给你的麻烦么?”
他一脸歉意,倒显得许粥粥有些苛刻了,她踌躇一番,勉强接受了这个不算是直接的道歉,别扭道:“你也是令我刮目相看.......你奇奇怪怪。”
“哪里奇奇怪怪?”
“我也说不清楚的,”许粥粥摇头,“总而言之我老是觉得,好像你是又是明白我是清白的,又非要抓着我淌这趟浑水......”
听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这句话留在许粥粥的腹诽中,并未说出来。但是表情呈现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词。
小孟将军也无法说什么,只能悻悻一笑。
他两三口一碗馄饨下肚,感觉并未给五脏庙带来多少满足感,于是又要了一碗,在等的功夫里,他压低声音问楚云田:“那些尸骨,如今你要如何处理?”
楚云田头也没抬:“当然要带去开封府上呈。”
这似乎是个好的,顺畅的开头,可是小孟将军那边,依然紧锁眉头。
楚云田知道他的心思,道:“你不用管,就当这是一桩属于我的节外生枝,也别怕什么打草惊蛇,那些尸骨已经证明,对方可不是什么胆小的草蛇,他们是毒蛇,谁都不怕,谁都想咬一口的毒蛇。”
楚云田是开封府的师爷,他偶然发现一处宅子有不寻常的举动,之后又暗自探访,果然发现尸骨,然后收集证据上报开封府,开封府在并未接到任何报案的前提下主动开案,这事也不算是罕见,而且有理有据,程序也不错,开封府的小程大人也必然会秉公办事,将这个案子纳入卷宗开始调查。
可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若是真的能够这样顺利,事情只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做旁观者的许粥粥忽然开口,“不是说民不举官不纠么?那我们就举,逼迫官府来纠结这事。”
她说着,抬头盯着小孟将军,眼神中有非常明显的挑衅:“你去报官,把你这些日子查到的证据一一列举,然后去报官,你是死者之一的未婚夫,也算苦主,你去报官,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看着小孟将军依然不语,许粥粥忽然露出一个很冷的笑来:“你若是不去,你若是怕了,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爹,你未婚妻白死,越来书局我也不要,红街的那些尸骨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小孟将军摇头:“他会害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那又如何?”她打断他,“那二百零八块尸骨无亲无故,死了就死了,除了说一句苍天无眼之外也算是无话可说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苦主是有亲人的,可是没用啊。既然都没用,那我能怎么办,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