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在箫枣枣的意料之中,又算是之外,不过看她的反应,只觉得这又变成了熟悉的样子,似乎连周围气氛都好了不少,刚刚还觉得如凝了胶一样令人无法呼吸的空气,此刻也像是被一把无形的东西戳破了一个洞,有新鲜空气流入,他的肺腑瞬间舒服了不少。
他暗中深深呼吸,正想继续轻松愉快的往下复盘这件事情,他想告诉她不必紧张,不必害怕,有他在,他此番前来就是来安抚,一切的事情有他在,他会尽量保证她的安全云云......
他嘴角浮起微笑,故意顿了顿,才想要如当初一般拍一拍她的发顶,手才略微一提,却又见许粥粥抬脸对他发难:“你既然已经有了证据,为何不来相劝我姐姐?”
箫枣枣身子一僵,刚刚略抬起的手就定在当场,目光对视之下,他看出了许粥粥眼神中的怒意。
他只觉得周身发寒,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你当日就认识了我......虽然你半路拦截的行为很是怪异,我也能替你解释——你是不想我做个滥好人,去同情那女子......所以才故意不讲理。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当夜兴之所至跑来,我虽然镇定,心中却还是觉得奇怪,心想你又不是武林中人,怎么学的像那话本中的武林少侠那样的随性自在想一出是一出......如今看来,你是当天就知道了那女子所招待的客人中,就有陆佰常......陆佰常和我大姐姐的婚事京城中无人不知道,而你跟着我的车驾回来,所以知道我是闻家的女儿,所以,你是来看热闹的.......你真是迫不及待啊。”
最后一句中有明显的哭腔,箫枣枣浑身僵硬,舌头跟着也如在数九寒天被冻住了一般没法舒展,这一番的反应更加是在许粥粥眼中着实了她的猜测。
这一瞬间,许粥粥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心灰意冷。
“我以礼相待,我大姐姐也是如此,并未曾计较过你夜闯门庭之事,只当你年轻气盛,少年行为......而你呢,却把我们当做是笑话,眼睁睁看着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般冰冷的语气,如寒冬腊月被密密麻麻的冰针刺中一般,叫箫枣枣头皮发麻。
他数次张口,却因为害怕第一句来的不合时宜更错上加错,由此,错过了机会。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机会从哪里来,毕竟,许粥粥说的是真的。
她年纪很小,可是不代表猜的一定是错的,说的就不一定是真的,那天在得知了闻家长女的未婚夫有可能涉及这件事情时候,他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个滥好心的小丫头,他觉得有趣,带着一些招猫逗狗的心思爬了那府邸的墙,在这之前,他偷偷往怀里揣了两个橘子,当时也不懂是什么心思。
如今回想,他大概在那个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做壁上观,不应该去站在一个已知者的角度上去看旁人的日子。
明明就知道陆佰常不清白,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进出闻府,心安理得的接受闻玉屏的款待,笑嘻嘻地接受闻家的大小姐把他当成一个晚辈......他实在是残忍。
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他完全是懵住了,以至于在听到许粥粥的丧气之言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许粥粥觉得自己实在是白活了,一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成年人,竟然被一个古代的十六七岁的少年给耍的团团转,有一句话,不当讲,讲了也丢自己的脸,可是她还是讲了:“说来可笑......我确实有把你当做朋友的。”
箫枣枣及时听到这句话,他带着惶恐脱口而出:“......我也是!”
他急切补救,仿佛若是晚出口一秒,就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我真的帮你当成我的朋友,真的......我每一次来寻你,都是真的想和你说话......我是说真的!”
许粥粥缓慢却坚定的摇了头:“若是你把我当做朋友,如今我们应该一起在大姐姐面前商量如何去婉拒陆佰常的婚事,如何去警告陆家不要生事......而不是你如初见时候那样,不声不响来探我,看我。看我,是如何陷入一团迷茫,被困在这陌生的高墙之中,恐惧无依,我被在灵堂中受束,到刚刚见到你,中间隔了有足足四个时辰,四个时辰,我经历整整是个时辰的心理折磨,在你看来,好像都比不上你要在高墙上摆出一个好看的姿态重要?”
许粥粥不语,他们两人一直站在窗边,除了屋内的那一点点豆大的油灯,只有天生那一轮淡薄的月色,此时屋内的灯芯燃尽,最后的一点的灯芯扑闪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法改变一般的沉落到了灯油中。
室内霎时间暗了下去,与此同时,许粥粥的半边脸也忽地被拽进了夜色中。
箫枣枣再也不能凭借观察她的神色来判断她此刻的心情变化,
寡淡的月色只能照到她头上拿一根莹白的珍珠发簪,是单簪,除此之外,她只穿一袭淡青色的素服,有风进了小院,吹起衣裙,仿佛下一刻就要远走他乡不再回头。
“我会帮你的!不,我会弥补!是我的错!我把一切想得简单,到今日这样,是我的疏忽!”他急急道,“我会......”
“你会什么?”许粥粥的笑意冷酷,眼神更是凉的很,“你会什么?你是谁啊?你一个乔府中随便来去的小侍卫,你能做什么呀?说得好听你是出身乔府,我们闻家是小门小户,所谓宰相门房四品官,怎么样都要看在你出身乔府的面上,可是真的大难临头,谁会去求你呢?”
箫枣枣呆住,他只觉得神思涣散,脑子就好像被丢在冰窟中狠狠冻过,连同四肢都要控制不住,耳膜鼓震鸣响,这样的情况之下,明明自己应该什么都听不到,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把许粥粥的话给听的明明白白。
他到现在,才惊觉出事情已经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他原本天真以为,马小姐的死是纯粹的意外,与青楼红豆和雷鸣都没有任何关系,而许粥粥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是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个清楚,这一切一切都并没有那么复杂——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觉得一个深闺的少女,能够惹上什么麻烦?他们如今要办的事情才是正事,一个小小插曲,把误会解开了就是了。
可是解开解开,说得容易,如今事情一桩一件叠加,眼前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乱麻四象,每个人眼中的乱麻都有不同的解读,在小孟将军眼中,一条人命,不可能是个误会。
否则,他也不会对一个深闺的少女步下陷阱。
这事大吗?小姑娘毕竟真的无辜。
这事小吗?可是闻家的女儿已经被困在了将军府。
逐渐涨大的愧疚如今如变成了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的心脏用力的攥紧,他只觉得胸膛肺腑一下子沉闷到无法喘息,剧烈的心痛感令他再也难以站立,踉跄之下,他竟然扑通地半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