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早期影视剧中独有的眼神戏,许粥粥是演不出来的,她曾经请教过表演老师,老师只告诉她,这种对于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坚定,唯有特定的环境才能造就,现在基本已经不用这种演绎方法了,也可以不学。
老师还说:“这种精神值得钦佩,但是我们要感恩,你们已经不用理解这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决绝了。”
......
如今许粥粥却似乎在此时此刻,在一个古人的脸上,见到了这种精神。
而她的第一个直观感受,并不是钦佩,反而是害怕。
无论哪一个穿越类型的影视剧或者小说,都只有穿越者一心想要回到熟悉的时代去,而古人,却从未想过要去往未知的未来。
而她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准备要“不走寻常路”了。
许粥粥攥了攥手心,借着宽松袖子的掩盖,她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她刚才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紧张,不自觉的一直攥着拳头,适才松开的时候,才察觉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许粥粥暗暗咬了一下舌尖,传来的通感让自己清醒了一下,她实在是无法正视孤山的眼神,扭头转移视线落到了窗外熙攘的街道。这个凭栏的窗口做的不错,位置很高,对面的商铺是个金铺,无论是招牌还是整个铺面的装修都透着金光闪闪,“姜记金铺”四个字,其中姜字尤其是闪的夺目。
许粥粥这边还不知道怎么提问,倒是小绺充分发挥了一个听故事的人的正常反应:“那......那你就算是找到了你师父生前没找到的地方,又怎么样呢?把你师父重新埋过去?”
小绺费劲想了想:“这个想法,听着挺孝顺,又不那么孝顺,也不知道到底算是孝顺还是不孝顺......”
想想也是,人家睡得好好的,可能过了多年,都适应了周边的孤魂野鬼了,都成了邻居和朋友,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人家在老地方呆的好好的,一不留神,给一孝顺徒弟把自己给挖出来,埋回去了八百年不见过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那,自己个儿是觉得自己孝顺了,回头那师父面对陌生的亲戚,脚指头都能自动给自己抠出来一个豪华大坟包。
而孤山却认真回答道:“并不是,我师父已经长眠,当徒弟的自然不会去打扰,我只是想要代替我师父,找到那一处地方。”
小绺继续好奇:“找到了然后呢?”
“我师父说,罗生门是世外桃源,既然如此,自然是心向往之了。”
小绺终于听明白:“所以你是想要找到你师父的家乡,然后搬过去?”
孤山点头:“正是。”
小绺又问:“那什么是世外桃源?”
孤山好像噎到了一般,轻咳一句,解释道:“按照我师父的意思,就是人间仙境,既然仙境不可达,那么我们就去寻找一处人间乐园。”
小绺似懂非懂,含糊地点了点头,嘀咕一句:“说的那么好听,又不是你去了就一定能住得下的,我还想去皇宫呢,那皇宫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不也算是人间仙境?那能是说去就能去的?”
小绺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但是这不妨碍她语句的表达:“要我说啊,这人呢,生出来在哪儿,这都是老天爷算好的,人家生在皇城呢,一定是因为有这个本事,最起码上辈子烧了好香,天生就在那里的,无论怎么样,都要比硬着头皮挤进去的要硬气的多吧。”
她浑然不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也没看到小缕因为这句话而紧紧抿住的唇和孤山沉下去的面色,看来小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还要继续学习的。
“就像二小姐,生出来就是二小姐,而我呢,生出来就是平头百姓,能当个丫头赚些银子就很知足,我也就只能做这个,难道要让我去当小姐吗?真是大胆放肆......或者让我去开金铺?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呢,何况要算账了......所以呀,老天爷让你在哪儿,就好好安安分分的在哪儿过日子,不然,好辛苦的。”
“生而为人,本来就是辛苦的,”孤山开口,对的方向却是许粥粥,“否则为何为人呢?既然这位姑娘说老天爷做这一切都是自由安排,那为何让人成了万物之灵长?为何让畜生生的又短命又愚笨?为何让人又能奔跑又能说话?给了人一个脑子,却不给厚厚的皮毛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人为了活着,就得去织布生火来保暖,耕田种菜来果腹,做出许多工具来当做武器......这样一想,人从生于世间开始,就是要用来辛苦的,既然横竖都是辛苦,又何必要去惧怕辛苦?”
许粥粥心想,他还挺励志。
这一番话确实很是唬人,至少唬得小绺不知道该怎么回,甚至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还为了自己的不作为和认命羞愧了那么一会,不过也只是一会,一会儿之后,小绺又回到了问题本身上:“那既然这样,你要找什么桃园的,找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这问题又回到了开始。
孤山又轻松笑笑,回答小绺:“因为我觉得,你家小姐,可能知道桃园在哪儿啊。”
小绺继续糊涂:“我们小姐和你师父又不认识,怎么会知道,桃园在哪儿?”
这问题问得好,孤山很轻而易举的接过,丢给了一直沉默的许粥粥:“这就要问你家小姐了啊。”
许粥粥终于扭过头来,面上是一种又无奈又好笑的情绪,她知道,事已至此,装傻是没用的,孤山即便是没有证据,却也确定自己和马丽苏之间有了一些什么联系,这种联系又扯上了他的师父。
......
谁能想到呢,孤山会是一个被穿越者养大的小孩。
而在从小和那个喜怒无常的师父的相处中,他非常非常的敏感,不同于其他的人,很多可能只是他们一时之间没注意出口的词语,旁人或许就一笑了之,但是孤山却非常的熟悉。
熟悉到以为那是日常的对话,等到他下了山,到了俗世中来,才发现那些习以为常的对话,实际上是出自于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桃园”。而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在努力适应俗世的时候,在一片红尘纷扰中,听到曾经熟悉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