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的天空,霍责晟依旧许久没有认真地去看。
他成长在这片天空之下,尤好夜空的明亮星河,总在幼小孩童的眼中,映出人生轨迹上的所有壮志。
无论是高官厚禄、抑或是星途璀璨,总也能在梦想的清单里找到一二痕迹。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最终会是停留在驯马师的一站。
再抿了一口,一旁的友人背靠着桌子,只是静静看着霍责晟,始终沉默。
“额...额...额...”嘴角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声,霍责晟的眼神迷蒙,看着友人的视线也飘忽,难以对焦。
“如果喝不了这么高的度数,就不要硬撑,对你或是对酒,都不好。”友人似有所指,说话也意味深长。
只是现在的霍责晟大抵是听不懂的,或者说酒精的作用下,他可以做一个听不懂的人。
“最后怎么决定的,看你的样子,是没有同意你了?”言语一顿,友人语气中还是有了几分担忧,“驯马师的位置会换么?”
“小亦骑术你也知道,在宁夏尚且三二流水准,都没有被替换掉,何况我。”
骨子里的骄傲,再也没有了遮拦,在言语中宣泄而出。
呼出的酒精味太浓,以至于身边的友人皱起了眉。
“说重点。”
“他让我自己决定。”
斜睨了霍责晟一眼,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将帽子戴上。
“那可真是矫情了,霍责晟。”
马主的默认,本就是一种支持,而霍责晟当前的样子,让友人眼中虽有不忍,但也带着几分怒其不争。
“所以你最后怎么做的决定?”
压着火气,友人的话让霍责晟的脸上多了几分讥讽的笑,似乎就是在嘲笑友人的涵养功夫不够。
拳头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随后脚步声朝着门口移动,让周边一圈的客人也惊疑乃至感兴趣地看了过来,以为有什么热闹。
“我还是想去,所以即便协会那边威胁我,我也没理。”
喃喃的自语声,似是辩解,也似乎不甚在意,嘈杂的环境,友人的脚步没有停,他没有听见霍责晟的最后一番话。
怀着误解,打开了酒馆的门,任由冷风吹进,直到其他客人不满,才摔门而去。
那冷风还是有作用的——霍责晟清醒了一些,眼神的清明占了半壁江山。
友人的最后,还是有几分担忧。
趴在桌子上,酒杯中的酒有点浑浊,让霍责晟看不到另一侧的样子。
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酒里的倒影是自己,带着一点折射后的抽象,显露出怪奇。
志向其实还是在路上的,赢下有马纪念的希望依旧存在,但霍责晟高兴不起来。
协会的领导,昨日的嘴脸依旧刻印脑海,让霍责晟无论如何也不能吐出胸口的那口浊气。
就像是眼前的酒,明明精品,在霍责晟的眼中,却如同混杂了不少肮脏的恶心液体,在如何也不能下咽。
站起身,四下望着,因方才动静而起了兴趣的人们突见他站起,同样看了过来。
视线的骤然交汇,让霍责晟身体一颤,男人的心更凉,那种如同看舞台上小丑一般的目光,似乎与昨日的协会人员相似。
大脑空白地走出酒馆,朝着牧场的方向走去。
方才坐着的位置,已经被新的客人占据,隔着一层通透的玻璃,将内外隔开——哪怕只是薄薄一层,也是不可及。
街道上的人流,十点多钟的点,依旧热闹。
霍责晟没有想法,只是朝着大致的方向走去。
直到人声渐歇,车流枯竭。
周边的枯树和凄冷的土地,霍责晟脚步一顿,好似蹒跚。
再也按耐不住。
有马纪念确是一场无比重要的赛事,但对于宁夏或是霍责晟来说,它更多的是一种象征。
一种接纳、学习、冰释前嫌、大融合的象征,满是希望的光辉。
前方的道路,只有路灯幽冷的光,洒在霍责晟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寒意。
让霍责晟感觉手脚冰冷,血液都有些凝固。
才发觉酒意过后,冷风更寒。
前方的路明明清楚,但是又像是一片黑暗,择人而噬的恶意并不掩饰,只待他朝前方落脚。
恍惚间,好似也看到了宁夏赛马的头儿,明明该是一条没有终点的前进之路,在这一刻,被霍责晟走到了尽处。
自己的二十年的奋斗,那匹马的一生,好似迎来了曙光,其实是落山余晖的最后一次闪耀么?
泪水再也忍不住,沿着脸颊落下,其中灯光,冷意依旧。
压抑不住的声音,挤压着声带,男人佝偻了背,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叮铃铃...”
带着岁月感的手机铃声,自衣兜里传出,总算是打断了哭成了泪人的男人,于是湿着手掏出手机。
厩务员的电话号码赫然其上,让霍责晟呼出一口冷气后连忙接起。
“有...有呃...什么事么?”控制不住地紊乱气息暴露了大哭一场的事实,让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呃...”
“......”又是一阵沉默声,只有马房里面的马鸣声,即便是一点多时候,也有马儿们精神奕奕。
大概也是明白老人有所察觉,霍责晟咬了咬牙,想要控制自己的剧烈呼吸,却是如何也不能控制。
“青山的草都吃了,胃口依旧很好,水也喝了,一切正常,我只是跟你汇报一声。”老人的声音平静,缓缓地述说着,“我给它额外添了两捆草了,它的食量真的大...”
手机的那头传来了一连串金属相击的声音,霍责晟微微一怔。
他当然熟悉这个声音,老人每晚关灯之前都要拂一遍马厩上的奖牌,那一串声音,也不知道与彻盷牧场曾经广为流传、被誉为“只是一听便觉得世界静美”的风铃声是否有的一比。
“早点回来,都在等你检查马房呢。”
挂断的电话,忙音回响,霍责晟怔怔地将手机放回兜里,对着路灯发着呆。
直到空无一人的车道突然被一对车灯照的刺眼。
“诶?哥们儿,这么晚了还没回去,载你一程?”
将原本已经放下的“空车”重新竖起,摇下车窗,司机一边点了根烟,一边说道。
“谢谢,我是反方向。”微微俯身,霍责晟脸上逐渐生动。
“上车吧,我夜班。”看着男人脸上的泪痕,司机没有多说,只是调转了方向,随后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摁在了车中的烟灰缸中,“这点儿好走,一路畅通。”
耐心地等着霍责晟系好安全带,司机才踩下油门:“来一根么?”
“不用了...”
瞥了一眼霍责晟,司机的手没有收回去,而霍责晟也无言片刻后抽出一根。
看向窗外,眼前的烟雾顺着视线朝着窗外飘去,落向璀璨的星河。
霍责晟总算是了却了多年来的遗憾,再次认真地看了次宁夏的夜空。
“位置。”
“嗯?”
“位置!”
“哦哦,爱骑士俱乐部。”
“哈?”目光里除去疲惫,多了些兴趣,“在那里工作?”
“嗯。”
“青山何处怎么样,在那边生活条件如何?”
“......很好吧,照顾的很好。”
“嗨,要我说,去那些好的牧场里,待遇会更好,原来从来没听说过的小牧场,听说地儿也很小,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条件抚养好。”
司机的话显然多了起来。
收回目光,霍责晟通过后视镜看着司机的脸,那张脸上满是奔波的痕迹。
正好这时,停在红灯前的司机也转过头看向霍责晟,同样也看向了霍责晟后方的楼房。
几盏灯的光辉,还是有几户人家没睡。
于是司机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有点后悔载你了,不过想来也是,真的累了以后,还是家里好,舒服。”
“甭管有时候闹人糟心,也不宽敞也不大气,就是舒服啊,所以才说得有个家,得着家。”
前方的红灯转绿,但是看着对面楼房的司机没有注意到,车子也就依旧停在了那里。
霍责晟看着司机的脸的目光一怔,随后微微颤动,放在腿上的手也跟着颤抖,不过很快要平复了下来。
嘴边多了点笑,配着清晰的泪痕,显得有点怪——好笑。
然后目光也不再看向后视镜,而是同样看向司机看着的那栋楼。
其上几家灯火,又一家熄灭。
这座城市的夜,越来越深了。
但霍责晟心情不错,将头探出窗户。
探出窗户前的最后一句,在司机想要叫停他给他做交规教育时传出。
“师傅,绿灯半天了,马上黄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车的轮胎转了个向,飘着启动了出去,在道路中间画了个“S”,消失在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