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雨声的裹挟中,放肆地吹起闸箱中的每一匹马的鬃毛。
雨上晴天的神情不变,即便眼前的风中还夹杂着雨点,打的瞳孔生疼,也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的道路。
上海竞马场的赛道,无论是草地还是泥地,对于雨上晴天来说都是如此的熟悉。
自开始比赛以来,它在这座城市的这座竞马场中就取得了数不清的荣誉,重赏赛事同样收获颇丰。
这座竞马场大概是它的福地,在这里,它享受着观众们的所有期待和热情——即便它不知道为何在这里所有的人会喜欢它,但是它喜欢并放纵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和感觉。
而现在,或许在赛前它还并不明白这场比赛是否具备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在见到全场的观众,用一种此前都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自己时,雨上晴天便已经大抵清楚了,接下来它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即便务必赢下这场比赛这件事情不会因为所谓的“特殊的意义”就有着什么改变,但雨上晴天还是感觉到心底深处燃起了一团较之以往更加激烈的火。
宋青邯坐在解说间之中,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比赛同样让他感到无比紧张——越是了解到阵容的强大,才越能明白雨上晴天如今面临的困境。
这是一场难度不亚于世界年轻马大赛的比赛,月冥雪羽的胜利,在宋青邯看来已经是上苍垂怜,而这场比赛,上天又能否再度宠幸一次这个也幸运了一段时间的国度。
“砰!”
蓦然的开闸声,无论是雨上晴天抑或是宋青邯都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了,他们必须全情投入到这场事关着华夏积分走向的赛事。
“比赛开始!六匹赛驹出闸状况良好,目前位于先头位置的,三号马杜朗诗歌!巴西代表赛驹杜朗诗歌目前位于先头...”
左回的赛道,六匹赛驹脱闸而出,迅速地拥挤在了一起。
这场比赛的赛驹实力尽皆不俗,没有分出很明显的前后层次,簇拥在了一起。
武丰的目光放在了杜朗诗歌的身上,原本打算采取领放战术的他不得已选择了靠后一点的位置。
梅郡清的目光坚定,时不时地看向前方道路上的情况,在赛前再次对赛道的检查,让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赛道实在是有些烂,即便是在泥地赛场上已经有了丰富经验的雨上晴天,也不一定就能完全经过试炼。
咬了咬唇,梅郡清的性格向来是沉稳的,但在这一刻也不禁因为压力而有了一点动摇。
“即将进入第一弯道,目前位于先头位置的,依旧是杜朗诗歌,但是后方的赛驹们追的很紧,外侧的黑船与内侧的雨上晴天,顺次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晰,美洲狮的状况能否保持良好,重场向来不是其擅长的场地,而更后方的圣利骏马,这次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的位置,六匹赛驹已经沿着弯道开始朝着第二直道行进,短且急的第一弯道,没有赛驹选择风险较大的战术,稳稳地维持住自身的顺次!”
高台之上,无论是CRA的领导还是慕守,眼神都有些晦暗,他们站在的位置确实能够俯瞰眼前的上海竞马场的赛道,但是大雨和雾气,让两人仅仅依靠自己的目力去看比赛,显然是一件难事。
雨水没能完全被上方的檐挡住,不少漏了下来,顺着栏杆处的空隙,打湿了两人的上半身的衣物。
微风拂过,带来的清冷,让两人都微微发颤,但两人依旧站得笔直,只是听着宋青邯的言语,来判断当前的形势。
在这个时刻,即便是他们两位,也紧张的有些不同以往。
“马群已经进入第二直道,目前位于先头位置,杜朗诗歌没有任何问题,后方的雨上晴天,紧贴着内栏,没有选择朝着外侧的赛道移动,反倒是圣利骏马,已经在外道开始提速,更加适合追击的外道,黑船容许了对方的外道抄袭,三匹马已经并排,前方的杜朗诗歌独自领放,后方的三匹赛驹已经有了争抢之势,而美洲狮,还是没有任何行动,是对场地的适应性没有以往那么好了么,感觉动力稍微有所掉落,在这个时刻,有些致命!”
“1000m标识已经通过,1000m用时,1:03.7,并不快的用时,但是考虑到场地的情况,节奏并不慢,杜朗诗歌延续了自己快节奏比赛的风格,后方的赛驹脚力的保留的不会太过完善,战术的执行十分坚定啊!”
宋青邯的声音因为音响在这个场地之中响彻,让慕守原本松开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他是这样的相信,又是如此的不自信。
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天空中的阴云依旧密布,似乎今天完全没有看到阴云背后的天空的机会了。
“马群即将进入最终弯道,位于前方的杜朗诗歌,杜朗诗歌开始提速,在这个位置已经开始提速了么,后方的雨上晴天没有要提速的打算,而外道的黑船不甘示弱,完全没有丝毫的犹豫,选择了加速而上,圣利骏马!美国的圣利骏马也开始稍微提速,前方的三匹赛驹和后方的三匹赛驹已经开始产生了差距,两个马身、三个马身,前方的速度已经起来了,后方的赛驹的战术不做出相应的变化么?”
宋青邯的言语中自然带上了一点焦急,引得了观众席的一片躁动,前方的三匹赛驹已经坚决地朝着最终弯道奔行而去,而雨上晴天依旧紧贴着内栏没有丝毫的动静。
大屏上的画面被拉的很长,没有选择常规的拍摄前方集团的赛驹或是一点点地从前往后移,负责画面的工作人员同样心悸着这场比赛的结果,以至于完全舍弃不下这场比赛的画面。
华夏马迷们的心被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更加的遗憾和后悔,华夏两千四百米杯坐拥着主场优势和赛驹数量优势,却未能制霸。
人啊,也只有退到了悬崖边上,才能想到此前的诸多可能性,于是在祈祷着不会跌向万丈谷底的同时,后悔着方才倒退的几步。
但生活,不会给予人们后悔的机会,时间,也往往没有给人们留下多少富裕。
目光如果无法投向前方,那就只能沉沦在漫漫的茫然之中。
听着宋青邯焦急的话语,看着视频中似乎露出了疲态的雨上晴天,不少的华夏马迷甚至已经闭上了眼。
恰如高台上的CRA领导,闭上了眼,颤抖着声线,抓住了慕守的胳膊。
剪得整齐的指甲,透过衣服将慕守的皮肤抓的生疼,让慕守眼角被迫挤出了一点湿迹。
“直线我看不了了...”颤着音一字一顿地说着,让慕守的嘴角多了些许苦涩,“心脏要受不了了...”
慕守张了张嘴,想要安慰,才蓦然发现自己已是说不出来话了。
顶在嗓子眼的心脏奋力跳动,似乎是要调动起全身的血液来支撑着男人的身体依旧坚挺地笔直地站立。
于是将目光投向最终弯道的位置,马群的情况仅是用双眼去看依旧不清晰,但是马的轮廓已经有了痕迹。
所以身体愈发僵硬,目光也多了点涣散。
“加油啊!”颤抖着嘴唇,这是他的,最后一点,挤出来的力量了...
......
景家牧场的马房之中,景德的目光深沉,安静地坐在书里明安的门口,任由书里明安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发丝之上。
马房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偶尔的赛驹制造的动静并不能否认马房安静的事实,于是景德手机里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晰。
书里明安的目光专注,即便屏幕里的画面有些模糊。
那匹被它视为目标、誓要得到对方认可的赛驹,如今正奔跑在赛场之上。
参赛的赛驹的实力,书里明安仅是通过视频就能得知,已经是让它感到无力的程度,那么对于亲身体会、直面这些对手的雨上晴天来说,要该是多大的压力呢。
脖子用力地探出,即便是被马厩门上窗口挤出一条条泛着疼的褶子,书里明安也没有停止,就像是想要将头伸入屏幕之中,亲身抵达赛场一般。
景德没有关注到这一点,他的全部心神也投入到了这场比赛之中,即便平时再如何关照书里明安,现在的他也难以自控地忽视了书里明安的感受。
马厩门被书里明安的力道拱得咯吱作响,但是一人一马都没有在意,屏幕里的马群已经要脱离弯道了。
最后的直道仅仅四百米,这对于目前为止靠后的雨上晴天来讲不是一个很好的距离,给予了前所未有的追击压力。
圣利骏马气势正盛,杜朗诗歌余力未竭,黑船来势汹汹,似乎比赛的前三名已经要被三者包揽。
书里明安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亮,或许是抵达了最终直道前的位置,画面也因为距离的问题开始愈发清晰。
后方的赛驹的眼睛,那一瞬的特写,让书里明安原本悬着的心突然就有了依靠。
那匹在这方竞马场胜过自己数次的赛驹,依旧满怀着坚定和信心地踏出自己的每一步。
‘雨上!’
内心的吼声,通过突如其来的嘶鸣,一下子响彻马房,将景德惊得朝后仰倒,手机也一个不慎落到了地上。
灰尘和一丝裂隙,景德目光里多了一点心疼,但是没有怪罪,匆匆地将手机捡起。
于是张大了嘴,景德目光被震惊所充填,宋青邯的声音也足够有力。
“雨上晴天,不过是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追上来啦!”
......
上海竞马场的天空,雨丝已经不是依旧这般简单,愈发猛烈,似乎是想将阴云中凝聚的所有雨水顷刻间落入大地,装入这已是泥泞一片的赛道之上。
最终弯道的位置,美洲狮的骑师已经满脸无奈地轻轻策动美洲狮前行了,脚下的地太过稀烂,让美洲狮的步伐前所未有的沉重。
怕什么来什么,这重的出乎意料的场地,是对于这对搭档的重大打击,以至于已经到了主动放弃比赛的程度。
骑师的护镜沾满了雨点,有些看不清前路,于是微微俯下头。
身后的不甚出名的赛驹也有些失速,陪着这匹在美国大放异彩,有许多人追捧的赛驹在后方“慢慢悠悠”地前进。
于是思绪也就有了飘忽的空间,让骑师一下子想到了方才身前赛驹的突然爆发。
脚下的步伐瞬时的拉大,速度的顷刻提升,那种强大的爆发力,即便是长时间驰骋美国赛道的骑师,也很少能够见到。
对于泥地赛驹的评价,作为美洲狮的骑师,他想来认为自己有着足够的资格评价,而那匹来自华夏的泥地赛驹,显然已经具备着泥地赛事的顶尖水准。
赛前的幻想落空,失落也就充斥在心间。
希望圣利骏马获胜么,毕竟是同出于一个地方,此时此刻的骑师竟也有些摸不准自己的想法了。
那匹让他看到了无数可能的赛驹,让他竟也心怀期待,期待着一种新的可能。
前方的马群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大雨隔绝了他的视线。
马群的蹄声也被呼啸的风所掩盖,他无法得知前方的情况。
也就只好笑了笑,俯下身拍了拍美洲狮的脖颈。
“尽力了啊,辛苦了...”
不同于后方的美洲狮,梅郡清的目光虽同样被护镜遮了个严实,但方才最终弯道前的决策,他执行的无比坚决,即便胯下的赛驹因为愈发拉开的差距而有所焦躁,梅郡清都没有放开手中的缰绳,放任雨上晴天的追逐。
外道的赛道上,泥泞程度显然弱于内道,大概是赛前也用了压路机充分地进行了工作。
大雨磅礴,但是一场比赛的时间并不会多长,再多的雨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瞬间破坏掉这片被压实了不少的泥地。
其他的骑师自然也能注意到这点,但是已经取得了领先以及前方激烈的竞争,让他们没有选择豪赌,直接去往最外侧的外道。
但是梅郡清做了,这名向来持重的骑师,在这样一场最重要的比赛之中,选择了一个近乎疯狂的选择。
从内道直接横到最外要耗费多少额外的脚力,梅郡清自然清楚,但是这一刻,他坚信着自己的选择,会是胜利的重要因素。
观众席的前方,一匹赛驹冲破了雨幕就这般突兀地闯入了人们的视野,于是原本还不安、压抑的观众席,猛然爆发出了足够强烈的欢呼声。
所有来自华夏的马迷,都看到了那匹承载着他们期望的赛驹,在他们的面前奔跑着。
坚定地朝着最前方的终点奔跑着。
距离前方的马群还有多远呢,梅郡清其实并不太清楚,最后的四百米能否反超呢,梅郡清也不敢肯定。
但是前方的道路已经通畅,再无阻碍,他只管放任自己和雨上晴天,以最肆意的姿态朝着前方奔行即可!
“马群已经进入最终直道,杜朗诗歌依旧先头,率先进入最终直道,四百米的距离!最后的四百米!杜朗诗歌决不让出最前方的位置,但是外侧的黑船,黑船的速度十分惊人,而圣利骏马紧紧咬住了黑船的尾巴,两匹赛驹已经要突破杜朗诗歌了!两匹马已经要突破杜朗诗歌了!”
宋青邯的声音中已经带着怒音,那是他满腔不知由何而来的愤怒。
“后方的雨上晴天,雨上晴天进入最终弯道,五个马身的差距啊,雨上晴天没能加速么,雨上晴天没能加速么!朝着最外道行去,朝着最外道行去,梅郡清骑师的选择,雨上晴天开始加速,雨上晴天的步伐极大!这里是上海竞马场!这里是上海竞马场!”
“雨上晴天,不过是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追上来啦!”
“前方的赛驹已经成为了黑船,前方的黑船,圣利骏马即将脱出,美国的圣利骏马,实力十分强大,最后的两百米!最后的两百米!圣利骏马优势甚大!优势甚大!但是黑船!但是黑船!不敌雨上晴天!不敌雨上晴天!杜朗诗歌已经来到第四,反倒是雨上晴天已经冲起来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担忧!即便是神情之间都带着绝对的冷静和沉着!最后的一百米,会是雨上晴天,会是雨上晴天么!前方的圣利骏马,已经追了上来的雨上晴天,雨上晴天,雨上晴天!圣利骏马?雨上晴天!”
“同时冲线!同时冲线!最内与最外!但是雨上晴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优势就在最后的头差!雨上晴天,我就该知道,一定会是雨上晴天!”
“哇!雨上晴天啊~奉命于败军之际,受任于危难之间!主场之上,雨上晴天,在这座承载着它成长的故土,迎来了它最荣誉的一战,守住了被它所承载的家国!雨上晴天!”
猛地摘下护镜,恍惚的神情再被猛然袭来的雨水击打之后,梅郡清的精神瞬间清明,手臂直接伸向雨上晴天的脖颈。
没有庆祝的姿势,只是抚摸着自己的老搭档,轻轻地抚弄几下。
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和压力只是在几下轻轻地抚摸中付于笑意,然后顺遂着风雨消散,梅郡清心头一轻,看着胯下赛驹的侧颜。
没有格外的兴奋,传达情绪的耳朵也没有什么颤动,就像是“我本就该赢下这场比赛”一般,一边减速一边平静地朝着前方奔行。
天空的阴云,在这一刻被一股强烈的、刺眼的阳光射穿——倾尽全力地洒下自己的身心,云再也无力阻拦后方早就焦急不已的阳光,为下方的上海竞马场落下金辉。
大雨之上,竟是温暖的、本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晴朗。
阳光落在青鹿色的毛发之上,让本显得暗沉的颜色多了几分明艳,于是那平静的神情,在大屏之上,被清晰写照。
宋青邯目光迷离,看向天空那分割了“黑夜”和“白昼”的阳光。
“夜幕”了几日的上海,还是见到了属于这座城市乃至这偌大国土的日光。
再看向那匹神情镇定地停下步伐的赛驹,宋青邯长出了一口气,一如比赛开始时那样,只情绪已经全然不同。
‘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啊!’
心中莫名便浮现出这句话,于是轻轻的喃喃自语,顺着麦克风也就传入场内。
欢腾一片的观众席,没有因这轻声的呢喃而有所震动,站在高台上听的清晰的CRA领导倒是身体一震。
转过头看向慕守,这名也经营了许久牧场的男人,这一刻眼含热泪。
他们的年龄说大不大,至少没有经历过那个华夏式微的国际赛马杯。
但这一刻,书本里的故事,成为了一种切实的、相似的情感和感动,降临在了两人心间,让两个男人都情难自已。
“听说日本那边,日本杯的本土胜马都会被冠以称谓?”
突然的话语,打破了两人之间自最终直道开始以来的沉寂,使得慕守的目光看了过来。
“有所耳闻...”
目光亮了起来,于是CRA的领导看着场地当中那匹被日光所照的耀眼的赛驹,嘴唇微动。
慕守的睁大了眼睛,随后转过头去看向下方出自自家牧场的赛驹。
那匹赛驹正缓缓地在观众席前的赛道踱步,独享观众席的所有欢呼与庆贺。
于是,嘴角也就勾起了一抹自豪的笑。
朝着CRA领导兼自己的友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曙光牧场的方向,那里大概正有一对马儿,享受着它们的轻松时光。
“你们会看到么?”
嘴唇蠕动,后半句也就没有说出口,慕守的目光悠悠,带了几分释然。
豪取二冠但出身你字是眷、锁画之香两匹无败三冠牝马后世代,被遮去了一身光辉的蝶影翩跹。
摘得优骏却再无显赫战绩、即便后代产出名驹又是多依赖母系血统,故为人所诟病的鸳鸯绻首。
‘你们的孩子啊,成为了这座城市的骄傲呢...’
雨意朦胧,是褪去的前兆,其后,晴朗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