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京都很冷,连带着街上也十分冷清,偶尔的车辆,打着雨刷器迅速通过街道,路面的积水稍微溅起,随后落在无人的道路上。
一场罕见的暴雨,让整座京都都沉沦在了雨的世界里,雨幕为京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模糊的衣裳,让所有人都一时间看不到京都的天空是何种模样。
京都竞马场,或许是由于温度太低,也或许是雨依旧未停,来此的观众较之想象中的少了不少,也就几万之数,这与始皇赏秋的G1身份并不对等,但也合理至极。
撑开的雨伞比邻,观众席的观众们有些跺着脚、有些蹦蹦跳跳的,以此来维持温度,随后翘首以盼。
所有的赛驹,都集中在赛道贴近观众席的一侧,让观众们足以看到那些自己支持的赛驹们。
胧上月影换骑师了,换成了那曾经策骑过你字是眷的骑师。
只是那张也曾一直带着淳朴笑意的脸,现在多了几分淡漠。
或许是金陵牧场与京都牧场的一次合作,也或者是京都牧场为了对有马纪念与西安纪念上的事情表达歉意,年轻的金陵牧场的骑师再次搭档了一匹强驹。
唯一的差异,可能只在于这一次的他,已经没有了那种兴奋。
有些感慨,魏白移开了目光,大雨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毛发分块儿地黏到了一起,很不舒服。
甩了甩头,将鬃毛上的水珠甩飞,魏白迈进了闸箱。
身侧就是朦胧玄驹,这匹赛驹此刻的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背上的丁之轶,同样如此,目光锐利,似乎是要刺穿雨幕一般。
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表明着这位骑师此时平静不下来的心境。
作为秋季赛事的第一场G1,这场比赛的胜负至关重要。
另一侧的闸箱中,苏翊策骑着原子概念踏入闸中,脸上的神情淡然。
生涯中几千近万场赛事,早已让这位已至退休之年的骑师对待任何赛事都平和着心态去应对。
莫名想到自从离开朦胧影之后,苏翊便好像再也未曾赢过一场G1赛事,魏白也就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发出的笑声,让原子概念和苏翊都看了过来。
“莫奢啊,比赛加油啊...”
这是曾经的前辈的孩子,苏翊本就是极其容易亲近的人,对待陈莫奢更是和蔼可亲。
“前辈也是!”陈莫奢点了点头,两人的眼睛都被眼睛与挡板遮住,但是话语中的真诚确是清楚。
场裁指挥着现场工作人员将最后一匹马牵进闸车的声音已经传来,这让骑师们都严肃了脸色,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赛道。
瓢泼大雨淹没了原本的草地,让赛道变得泥泞不堪,无论内道还是外道,都是一片泥沼。
这注定是一场对力量和耐力的考验。
场边,梁子兴正看着赛道,不断地点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身边的云旗更是难掩兴奋。
现在京都竞马场的赛道,对于朦胧玄驹来说绝对有利,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还不懂么,作为朝夕相处的人与马,他们是那么清楚朦胧玄驹的力量与耐力。
今天的场地,就是为朦胧玄驹的胜利而创造条件的。
梁子兴的目光稍微朝着身侧的方向瞥去,那边,御司卿和慕守正坐在一起,御司卿的神色也带着些许的喜意。
是了,这种场地,对于力量与耐力同样出众的黄金天选来说,同样是不可多得。
不着痕迹地朝着那边靠了两步,慕守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
“感觉朦胧玄驹吧,朦胧玄驹赢的概率会大一些...”
慕守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无奈,御司卿也没有不满或是怎样,反而是调侃道:“这次能对么?”
“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了...”耸了耸肩,慕守摇了摇头,一副自己也无可奈何的姿态。
今年的赛事,无论是始皇赏春,还是京都优牝,抑或是女娲杯,慕守全部预测错误,六错三,这让他的错误率首次来到了百分之五十。
“御叔啊,你们家的马确实给我出难题啊,从赛前的训练内容来看,京都优牝我觉得赢不了,锁缘之诗给赢了,女娲杯从状态和夏季的训练来看咋也输不了,结果失速了,真的,挺离谱的就...”
“给我整不自信了快...”
无奈地摊着手,慕守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这一次再错,我今年就要创新高了...”
“预测不准也好,你的预测给我感觉都超出正常范畴了,老是那样,也不好...”
御司卿笑着打趣道,作为一个将入暮年的老人,自然也就对那些玄学的东西更信了一些。
慕守笑笑,不置可否,转过头看向闸车方向,那里的赛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静待出发。
观众席的声音也不大,或许是雨声不小,替观众们完成了他们本想做的事情。
“砰!”
闸箱大开的声音响起,只见所有的赛驹纷纷出闸,唯有那匹原本应该出现在所有赛驹最前方的赛驹,在停滞了一秒左右才脱离了闸箱。
原先还面带兴奋的梁子兴一下子黑了脸,而御司卿则不禁失笑。
“好家伙,你今年这是怎么了?”
一匹逃马出迟,无论最终结果,对于发挥一定是有着极大的影响的,何况这场比赛的阵容也算豪华,朦胧玄驹想要赢下来的难度注定很高。
慕守的神色也是一沉,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莫名觉得就会赢的赛驹,开局就给了自己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现在呢?看一下我们家黄金天选啊...”
“状态很好,出闸也很好,确实是能赢的姿态。”慕守先是看着魏白点评道,随后再度看向朦胧玄驹,轻声喃喃道,“但,朦胧玄驹,还是觉得会赢啊...”
......
“技能蓟之神子发动...”
“技能一匹狼发动...”
“技能专注发动...”
“技能天选之命发动...”
“本场比赛极大幅度提升智力...”
“本场比赛小幅度减少力量...”
“本场比赛获得{独行式五}...”
“本场比赛获得{斜行癖五}...”
“{斜行癖五}:中幅度提升末段爆发,小幅度提升末脚,如果速度过快,会由于过度兴奋与大脑缺氧而产生不可抗拒的斜行...”
“{独行式五}:若在最终直道处于独行位置,大幅度提升速度,非独行赛驹大幅度减少速度,若处于非独行位置,小幅度减少速度...”
系统的声音在魏白得脑海中回响,让魏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过去的一年中,总是以敌视的目光看待这个技能,让自己对这个技能的运用愈发错误,如今再度审视,也就有了全新的角度。
‘斜行癖和独行式?’
谈不上绝对增益,但是也不能全然算是减益的技能,魏白稍微眯起眼睛,战术的选择已经在内心有了雏形。
这是他的技能,理应为他所用,无是非对错,只有他如何使用。
迅速踏出闸箱,身旁的朦胧玄驹出迟,让魏白稍微惊讶,不过也没有分散注意力,而是降下来速度落于马群后方,随后朝着外道靠拢。
他需要足够的末段空间。
“十四匹马出闸状况...哦~朦胧玄驹发生了较为严重的出迟,朦胧玄驹此时错在了马群最后方,身旁是擅长追行跑法的黄金天选。”
“目前位于马群最先头位置的,是35年有马纪念,真心呼唤,身侧则是青云间,后方半个马身则是原子概念,原子概念身后是七号马,七号马稍微朝着外道靠拢,马群已经进入第一弯道,真心呼唤领放...”
魏白的目光不断地徘徊在当前的马群队列上,位于马群的最后方,他的视角囊括了所有的参赛赛驹。
出迟了的朦胧玄驹正在朝着前方追赶,但是一直紧贴内栏,在顶到前方赛驹的屁股时也就停下了追拔的意思,丝毫没有更往前去的想法。
马群的站位较为分散,或许是道路尽是泥泞的缘故,有不少的骑师选择了即便是弯道,也走在稍微外侧的位置。
虽然这意味着更远的距离,但是同样的,用少一些的力量和脚力,对于末段的冲刺更加有利。
魏白不断在内心衡量着目前处于最外侧的赛驹与外道栏杆的距离,这将决定着他进入先行队列的时机。
雨丝毫没有要变小的意思,即便已经下了两天,在即将脱离第一弯道的时候,魏白脚下的节奏一变,立刻从最外道开始朝着前方追拔。
这次追拔是明显的,是不同于以往的,从外侧直接实现对前方整个差行队列的超越,进入到先行队列的中盘位置,无论是从旁观者的视角抑或是当局者的视角来看,这次超越都像是提前进行了一次冲刺一般。
陈莫奢的脸上满是错愕,魏白的想法让他始料未及,虽然他们惯用的战术便是不断地超越,在终盘位置之前就来到前方进行冲刺,但是这种在第二弯道开始就进入马群前列的选择还是首次。
观众席发出了一阵惊呼,这本应该是一个没有任何风起云涌的阶段,却就是这样引起了一波小的高潮。
“目前位于先头位置的,依旧是真心呼唤,身后是青云间,原子概念依旧仅靠内栏,后方是七号马与八号马,外侧位置,黄金天选始终位于赛道的外侧,是想要更佳的草地么,十四号马则在侧里位置。”
“差行队列先头位置正被胧上月影霸占,而内道是已经赶了上来的朦胧玄驹,但是朦胧玄驹的位置并不是很好,周边已经被赛驹包围,需要等待脱出的良机,一千米用时1:01.0,并不算慢的比赛节奏!”
这场大雨,对应这样的一千米用时,已经并不算得上是慢节奏了。
真心呼唤的气息稍微有一些紊乱,身旁的青云间更是粗重。
前半程的比赛,已经让所有的骑师都意识到了,现在的赛道,对于胯下赛驹的消耗,恐怕比原先预计的还有厉害不少。
“冲起来了!发动...”
些许的金光在雨幕中闪耀,魏白的速度更快了几分,这让他原本还维持在先行队列的中盘位置,此时已经来到了接近前列的位置了。
位于他前方的,也不过真心呼唤、青云间、原子概念几匹赛驹。
外侧的位置是空旷的,内侧更是没有赛驹与他靠的近。
魏白选择的位置脱离于马群,就像是孤身的奔跑着,独自奔跑在赛道的外侧。
这无疑会浪费很多的脚力,对于魏白来说,这场比赛不像是一场2000m的比赛,更像是一场2200m到2400m的比赛。
‘但我耐力多啊!’嘴角的笑意染着自信,魏白的眸已经望向了雨幕中的大银杏,那棵高大的树木,此时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马群进入第二弯道,目前处于先头位置的,依旧是真心呼唤,但是青云间已经开始提速,后方的原子概念也朝着外道靠拢,马群开始加速,马群开始聚集,要在这里就提速了么,会不会有些太过早了?”
解说的声音夹杂在渐渐躁动起来的观众席的声音里,朝着马群的位置传去。
魏白并没有猜错,大部分骑师在最末端的选择一定是外道稍良的草地,鲜少会选择内侧湿烂的草地。
脚下的步伐越大,现在依旧是在弯道之中,骑师们还不会太过朝外,合适的时机应是在跨过大银杏的时候,所以,现在就是他冲向前方的时机了。
不能给以别的马可乘之机,他需要一个独行的空间。
“第二弯道过半,黄金天选开始加速!我的天啊!黄金天选,在这个位置便要选择冲刺了么,前方的真心呼唤会允许么,黄金天选已经开始冲刺,好快的速度,距离终点六百多米的距离!黄金天选!黄金天选已经开始冲刺了!真心呼唤踏过大银杏!但是外道!但是外道!黄金天选!是黄金天选!”
后方的马群已经开始冲刺,不少马更是朝着外道涌来,最终的直线上,马群一字散开,朝着终点发起了冲击。
魏白的目光笔直地投映在前方的终点处,体内不断涌出的金黄色光芒,催动着因为大雨而毛色暗淡的马体撕裂了雨幕。
“技能迫近的阴影发动...”
“技能疾风怒涛发动...”
“技能全身全灵发动...”
身侧的马蹄声渐渐接近,原本便在靠外侧的青云间和朝着外侧来的原子概念都在朝着魏白的方向接近。
但魏白并没有主动朝着外道更加靠拢,只是埋头朝着前方冲去。
“黄金天选的末脚!提前便选择好的道路!黄金天选!但是!朦胧玄驹!我的天啊!朦胧玄驹!朦胧玄驹!”
只见内道一直不朝着外道靠拢的朦胧玄驹在前方真心呼唤稍微朝着外道靠拢的瞬间,抓住了时机,一举超出。
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和体内依旧汹涌着的体力,朦胧玄驹迅速反超了真心呼唤,来到了马群前列,不过瞬间便成为了比赛的第一。
这是一次极其惊艳的超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外道的黄金天选的身上时,朦胧玄驹不声不响地追到了内栏一侧的第二,然后一举脱出,夺得了先头的位置,以最短的路程,完成了极限的超车。
“丁之轶!奇迹一般的路线!丁之轶骑师开始打鞭!丁之轶骑师开始打鞭!是朦胧玄驹啊!朦胧玄驹!”
突然闯入魏白视线并朝着前方冲刺而去的朦胧玄驹没有让魏白产生哪怕一丝紧张的情绪,同样朝着外侧靠拢的路线也让魏白没有担忧独行式的发动状态,只是踏入最终直线的瞬间,魏白就已经感受到了。
沉闷的空气只能允许些许的氧气被吸入胸腔,稍微缺氧后的大脑变得有些不可控,便要脱离原本笔直的轨道。
‘给我向外!’原本想要向里斜行的身躯,或许是听到了魏白意志的坚定呐喊,于是只是一晃,随后便朝着外侧移去。
犹如凯旋门赏时的斜行一般,猛然爆发的极致速度,带动着马体在几步间就朝着外侧围栏靠去,但是魏白毫不在意,眼中的快意近乎溢出眼眸。
原本还大有前冲势头的朦胧玄驹就像是踩入了更深的泥沼一般,速度转瞬便降了下来,而魏白脚下渐渐虚幻,每一步似乎只是轻沾泥面,就立刻脱离。
身体的外侧似乎出现了一道墙一般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魏白丝毫不顾。
{斜行癖五}是他的技能,便要为他所用,才不是命运的帮凶!
不可逆的斜行背后,是属于固有技的强大力量,带动着已经如剑一般锋利的马体撞破了那刚出现就碎裂的墙。
于是呼吸粗重,并非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对于胜利的渴望。
“朦胧玄驹还在加速!但是加速不能!反倒是黄金天选!黄金天选!黄金天选还在加速!”
“我的天啊!这就是三冠马的末脚!这就是黄金家的余裕!”
“不!这不是余裕!这才是黄金家真正的潜力!潜藏在血脉中的一切,都在大雨地洗刷下露出了一角!那就是黄金天选!”
两百米的路程,让终点线左侧的告示牌已经可见,魏白脚下的步伐更大如此坚定地朝着前方奔去。
身体右侧不远处就已经是围栏,如果照着这股势头,魏白很快便会撞上那围栏。
眼中的清明不断清晰,斜行的趋势稍微得以遏制。
最后的两百米,他要在贴到外侧围栏之前完成!
脚下的路歪歪扭扭,时而向外倒,时而笔直。大雨愈大,似乎是想痛击魏白的瞳孔,以逼迫其紧合,呼啸着朝着魏白的脸打来,但是魏白只是瞪大了瞳孔,即便因为疼痛,流出了几滴泪水。
泪水混杂着雨水流下,没有变的,是魏白依旧坚定的步伐。
丁之轶用力地催动着朦胧玄驹,朦胧玄驹的目光里也满是对胜利的向往,它要赢下这一场比赛。
犹记得曾有一场比赛,那匹现在超过了它的赛驹,在那时,直到最后关头才完成了反超,险胜一着。
而如今,角色颠倒,它也有着不输于他的意志!
脚下的步伐奇迹般地更大了几分,带着喘着几近撕裂般呼吸的朦胧玄驹朝着前方冲去。
风向已逆,所有的雨水就像是要挤着朦胧玄驹冲到第一,但是那匹位于最外侧的赛驹却总在将要反超之际更进一步。
魏白的目光与朦胧玄驹的目光有了一瞬的对碰,一对眸中,是各自的决心。
“一百米!黄金天选依旧位置先头!但是朦胧玄驹也追了上来!朦胧玄驹的末脚!朦胧玄驹的末脚!即便是出迟,我也要赢下给你们看!黄金天选!朦胧玄驹!最后的五十米!是属于黄金一脉与王之一脉的比拼!”
“曾经的你,就是今朝的我!朦胧玄驹要缩短差距!朦胧玄驹要缩短差距!但是黄金天选决不答应!三冠马!黄金天选!”
“黄金天选率先冲线!黄金天选率先冲线!朦胧玄驹二着!朦胧玄驹二着!不过是一个马头之差,黄金天选啊!”
“三年前的希望锦标!两年前的菊花赏!今朝的始皇赏秋!总是那样熟悉,但也有所不同!不变的,是决胜的意志!又是一场精彩的比赛!黄金天选与朦胧玄驹啊!”
天空中的雨渐渐小了,从两天前开始,在今天结束,京都终于迎来了一缕日光,洒在了京都竞马场。
被大雨压了许久的花草叶木都兴奋地张开身子,迎接着日光的洒落。
这日光,它们期盼已久。
魏白渐渐停下了脚步,背上的陈莫奢轻轻地拍着魏白的脖子。
虽然不太清楚魏白在比赛中那样选择的原因,但是陈莫奢相信魏白,所以便全力以赴。
雨过天晴总归是让人心情舒畅,转过头看向陈莫奢,年轻的骑师正满眼清澈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信任与依赖。
日光落在了暗沉的毛发上,没了往日的光彩耀人,却也有种莫名的风采。
那便是,即使如同沉沦,顾盼间,依旧是那匹金色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