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比赛,我很厌恶比赛...”黄金干道的语气平静,平静到让魏白甚至有些惊讶。
魏白从黄金干道的语气中没有听出任何的对过往的不满。
“起因,大概是...人们让我离开了我的母亲。”黄金干道抬起头望向天空,连绵的雨丝落入眼中,黄金干道的眼睛却睁得很大,魏白能从这一句话中听出瞬间的情绪起伏。
魏白没有说话,对于这件事情,他完全不了解,更没有什么插上一句话的空间与资格。
“不过嘛,在我退役之后,我遇见了它一次,我的母亲。”黄金干道突然看向了魏白,眨了一下眼睛,“你猜猜看是什么结果?”
“额。”魏白张了张嘴,却只能回应了一个苦笑,他没能想出一个答案。
从黄金干道的语气和表现来看,情况应当不是很好,而违心地给出一个好的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它在照顾它的孩子,一匹年岁很小,甚至跑步都还不能跑的很直的小马。”黄金干道笑了起来,其中夹杂着一些魏白读不太懂的情绪。
“我猜它不认识我了,情况也是如此。”黄金干道舔了舔嘴唇,甩了甩脖子。
魏白看得出来,黄金干道在讲这些的时候心情并不好,而这些动作也不过是让它更自在一些的方法罢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当你用尽全力去进行抗争,而当抗争结束时,却发现原来自己为之付诸全力的也不过是无意义的事情时,那种麻木感。”
沉默,魏白所能做的一切大抵如此,他稍微眯起眼,看向黄金干道的眼睛,那双眼睛中,写满了不忿,即便时间已经过去如此之久,它依旧为此耿耿于怀。
“其实,我并不因此而对它心生怨恨,只是觉得自己有一点好笑,于是现在想来,竟也会对自己训练时的认真而感到一些不值。”黄金干道摇了摇头,随后认真地看向了魏白,“告诉你这些,算是我自己发发牢骚吧,不过最令我感到不爽的,其实是我每每认真思考之后,会发现,即便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在当时训练的时候,恐怕依旧会很认真吧,很认真地、拼尽全力地去把一件我非常不喜欢的事情做好。”
“对于训练比赛而言,有一些马天生就十分热爱,它们不需要人们的督促或是逼迫,它们自己就会一门心思地投入其中,比如说,无声铃鹿,我能感受到它是这样的一匹马...”黄金干道望着魏白的目光让魏白有些不自然,对方所提到的名字更是让他有些心虚地扭开了头。
黄金干道见魏白扭过头去,只是笑笑,接着说道:“但是大部分马其实并没有那么热爱,它们热爱的程度,完全没有到能让它们主动将自己的全部心力投入其中的地步,于是,对于这些马来说,如果它们没有相对应的觉悟或是一个能让它们全情投入的目标的话,它们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踏不上顶尖的赛场。”
“即便踏上,也只是无名小卒,被那些强驹掩没。”
“抛开无声铃鹿不谈,千里云山也是一匹身负觉悟的赛驹,所以我一直觉得对你来说,耳濡目染之下,觉悟这种东西应该不会是什么难题,但从你的描述来讲,好像并不是如此啊...”似笑非笑,黄金干道的声音在魏白听来好像有些远,让魏白出了神,随后恍然惊觉了什么,吃惊地看着黄金干道。
没有给魏白询问的时间和机会,黄金干道继续说着:“当时的我,对这些热爱着比赛或是有着觉悟的赛驹们不屑一顾,它们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帮凶一般,与那些我当时认为给予我伤害的人们并无两样,所以我便立下了目标,这些赛驹们,我会狠狠地击败它们,让它们的热爱与觉悟,在我的身后凋零。”
“我努力比赛,每一场比赛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即便是要撞其它的马,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偶尔状态不好,看着别的马因为胜利而感到开心的时候,我也会感到耻辱,并且积极调整状态,备战下一场比赛...”黄金干道突然将头伸了过来,雨丝连绵,让黄金干道的躯干已经有了几分的灰,那是皮毛被完全打湿而导致的。
“立一个目的吧,朝着这个目的努力,如果你的觉悟不够足的话...”黄金干道笑着,“不过我也只是指当你有些迷茫的时候,我能感受的到,对于奔跑和比赛,你还是有着一份热爱的,只是这份热爱并不足够支撑你的全力以赴,而你的觉悟,好像也差点意思。”
“你是不知道,在我三岁那年,有一场比赛,同场竞技的都是些陌生面孔...”
‘世界年轻马大赛。’魏白的眸光稍沉,他上一世便知道了黄金干道的世界年轻马大赛成绩很不出色,那一届的优胜被一匹牝马摘得。
“看来你知道这场比赛...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那些平日里支持着不同的马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对我无所保留的热烈的期望。他们...很期望我赢啊。”面上有着回忆之色,黄金干道娓娓道着,“那一场比赛,我没有尽我的全力,我的目的本就如此,落于后方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失落的样子,真的很有我小时只身一马后的风采啊!”
顿了些许,黄金干道看着魏白的眼睛:“所以,这也算是我并不推荐你只是寻一个目的,然后就从此追逐的原因。”
“咱们是赛驹来着...”魏白看着黄金干道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这才轻声说道。而黄金干道在闻言后则是点了点头。
“如果,你连只是因为,emmm...‘叛逆’吧,连只是因为叛逆的我你都比不上的话,那未免,也太不足够了吧...”
雨下的更大了一些,但是云层背后的阳光好像也有了露头的意思。
魏白有些愣神,黄金干道的话让他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仔细回想,自己的训练确实是有认真完成每一项任务,但是也只是认真完成而已。
或许对于一匹普通的G1赛驹而言,这也算是足够,但是对于成就巅峰而言,并不足够。
千里云山未能取得任何一场G1胜利,尚有觉悟,而自己即便已有了G1荣冠,依旧未曾觉醒。
上一世的自己在历经第一世的荣光,愈发松懈,已经吃过类似的亏了,只是后来由于千里云山和无声铃鹿的相继离世才在这种外力作用下幡然醒悟,只是如今,当新的轮回开始,自己好像又有了这种趋势。
如果不是徽府之眼带来的震撼,魏白也未必能够发现这个问题,想到这里,魏白也不禁感到些许的后怕,呼吸稍微急促起来。
“你问我我们血脉的能动性的问题,其实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吧,我们的血脉中蕴藏着极大的潜能,而这种潜能的激发,则需要我们的意识,这是激发潜能的开关。”
“无论是比赛也好,训练也罢,都是一样。”黄金干道转过头去看向马房,马房门口的两名厩务员一直在看着这边,明显是做好了要牵马的准备,只是因为看两匹马依旧站在一起,所以才决定再给二马一些时间。
“所以,天选...我果然还是喜欢黄金天选这个名字,哈哈哈...”笑的开怀,黄金干道待自己笑完再重新认真了神色,“请永远不要止步于此,而是要踏向于彼,彼方的彼方是彼方,天选。”
“如果你有初心与热爱,那便去寻回;如果没有,那就像你说的,你更要清楚你是一匹赛驹,比赛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你诞生的意义...”
天空的雨明明还很大,却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停下,太阳在四散的云层后面,洒下一阵阳光,暖意缓缓浸入凉意未散的金陵牧场,就像是恍然大悟的具象表现一般。
“宿主,你还记得你的第一场皋月赏么...”
抬起头看向天空——魏白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的自己,赛前一周就开始渐渐紧张,赛前一晚还会梦到自己优胜时的场景,进入闸箱后还会因为关注其它赛驹和观众席的声响而分神、需要主动调动大量注意力才能重新关注回比赛。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青涩,与现在自己看到的那些年轻马一样,充满着对G1级别赛事的好奇和难以言说的兴奋,很难做到稳重如一。
赛前的加点他也依稀记得,胡之久因为跑法的缘故很注重魏白力量的训练,但是魏白因为自己的固有特地提升了对根性的点数增加。
那个时候的自己,远比现在的自己要努力啊,每每在加点时都会关注各属性间的平衡,以及根据赛程和上一场比赛暴露的问题而进行针对性的提升。
这都是不只体现在训练场中的努力...
就如同骑师总是要在马下大量观看顶尖骑师的骑乘视频提升自己,驯马师需要在工作之余翻阅大量驯马知识的书籍一样,努力,可不是所谓认真工作这么简单的事情。
“天选之命,其实还是我自己的意志选择啊...即便有时非所愿,也要全力以赴地受之而胜...”
喃喃自语让黄金干道有一些疑惑,歪过头来看着魏白。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魏白用头拱了拱黄金干道的头。
“谢谢!不论是曾经抑或是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