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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下帖

小半个时辰后,南安王府。听牛继宗将先前的对答复述了一遍,南安太妃也气的不轻,连喊家法伺候。南安王原本正不服不忿的跪在地上,听说要动家法,立刻一个驴打滚夺路就逃。太妃让拿他回来,下面管事的应是应了,却哪敢真去捉拿王爷?南安太妃心里也明镜似的,故此压根也没追问,转而又向侄子讨教该如何弥补此事。并解释道:“我倒不担心输了官司,你兄弟若因此吃些苦头,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但那焦顺乃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如今倒还罢了,好歹有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在,可日后万一……能不得罪他,还是不要得罪的好。”牛继宗原还想用‘官司’当由头劝说,听了太妃这话,忙恭维道:“还是姨母想的深远,陛下青春正茂,那焦顺更是年少得志,这往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至于该如何弥补……”他顿了顿,又道:“我瞧那焦顺也是个聪明的,眼下虽恼王爷口不择言,但只要姨母能放下身段替表弟转圜几句,全了焦顺的颜面,这事儿多半也就过去了。”“这倒简单。”太妃一听这话,立刻道:“你妹妹昨儿还大赞荣国府的几位姑娘词作甚佳,咱们就拿这做个由头——顺带也能全了你妹妹的念想。”两下里一拍即合,南安太妃当即就给荣国府下了帖子。却说王熙凤得了帖子自然不敢怠慢,忙引那传话的管事去见老太太,暗里又分别知会了王夫人和贾政。等贾政得了消息,风风火火赶到贾母院里时,南安王府的使者早已经离开了,他不由提心吊胆的问:“母亲,听说南安太妃下了贴子,明儿要来咱们家登门拜访?”贾母微微颔首,又示意鸳鸯将那帖子递给了贾政。贾政一目十行瞧了个大概,心下的疑惑却反倒更浓了,他原以为必是焦顺收了忠顺王的礼物,所以南安王太妃才会找上门来。但瞧这请帖上说的,却是因为郡主仰慕家中小辈的才学。“这……”他皱眉道:“若真是因为郡主的缘故,又怎会这般急迫?”“帖子上就写了这些。”王熙凤在一旁解释道:“不过那王府管事话里话外的,都暗示太妃娘娘想‘顺便’见顺哥儿一面。”贾政这才释然,随即又觉得有些荒谬和悲哀。想当初焦顺初出茅庐的时候,人们提起他来,说的都是荣国府里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奴才。结果这才过去几年?连自己都觉得他才是荣国府里,最值得贵人拜访的。喧宾夺主,竟至如此!但贾政这回却并没有多少恼意,因为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他的心态早已经被磨平了,完全提不起精神和焦顺论长短、争粗细。一面感念着‘狮儿难与争锋’,一面向贾母建议道:“太妃娘娘此来,多半是为了两家王府的官司,咱们最好和顺哥儿提前大好招呼,便有什么不中听的也让他千万忍耐,若不然真在咱们府里闹翻了,日后还不定有什么牵连呢。”贾母再次颔首,恰在此时,王夫人和李纨也联袂而来,她忙命王熙凤将方才的对答说给二人知道,又差人去请焦顺过来商量对策。却说王夫人听闻连南安太妃都亲自找上门来,也不禁有些惊诧恍惚,而李纨、王熙凤两个站在她左右,彼此交换着眼神,暗里却都带了些与有荣焉。不想没多会儿的功夫,去请焦顺的丫鬟回来禀报,说是焦大爷早上去衙门之后,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众人只好暂且作罢,商量着等焦顺晚上散衙之后,再寻他过来说话。…………因明面上的由头,南安太妃要来荣国府的消息,自然不能瞒着钗黛三春等人。王夫人回到清堂茅舍,便专门请了她们去,交代她们明天待客时一定要礼貌周到,既要做到宾至如归,也不好太过殷勤热切,丢了荣国府的颜面。众姐妹在她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应了。等一出门,林黛玉却就先表态道:“等明儿我就不凑这热闹了,我可伺候不来这等‘贵人’。”史湘云闻言不依道:“林姐姐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就是那专会伺候人的不成?”却见林黛玉明晃晃的斜了贾宝玉一眼,冷笑道:“你们不会,这里不是还有宝二爷吗?他常在贵人身边,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你们都找他打听就是了。”贾宝玉原正琢磨,南安王府的小郡主会是个怎么样的女子,骤听这话不由气往上撞——他早先也是时常与林黛玉拌嘴的,后来因自觉亏欠了林妹妹,这才一味的迁就起来。但也正因如此,他也早窝了一肚子的火,结果今儿恰就绷断了弦儿,当即一跳三尺高,恨声道:“好好好,原来我百般小意殷勤,在林姑娘眼里却竟成了奴才秧子?!我、我……”眼见他一面跳着脚怒视林黛玉,一面伸手往怀里摸索,薛宝钗便知道他必是又要祭出摔玉大法了,于是急忙插入两人之间,笑道:“你们就知道玩笑!依我看啊,这回南安太妃来府里,多半还是冲着焦大哥来的,”贾探春也忙跟着打圆场,抬手指着史湘云道:“若真是如此,倒还简单了,咱们只把焦夫人推出去便罢,她家既有求于焦大哥,又怎么敢得罪焦夫人?”“你、你……瞧我不撕烂你的嘴!”史湘云哪想到宝玉和黛玉闹起来,这枪口却突然指向了自己?当下又羞又恼的扑上去和探春拉扯。这一笑一闹的,便就冲淡了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剑拔弩张。贾宝玉自觉没趣,便悻悻丢开了手里的通灵宝玉,赌气不转过头不看黛玉。林黛玉则是瞟了薛宝钗一眼,一语双关的道:“三妹妹说的倒也不假,这‘夫人’果是个做挡箭牌的好材料。”她只说是‘夫人’,却没有冠上焦姓,自是暗指薛宝钗护夫心切。薛宝钗却只是一笑,并不同她计较。另一旁,在众人未曾留心的角落里,贾迎春见众人围着史湘云笑闹,却是不由的暗自神伤。焦顺的身份地位越高,她就越是悔不当初。尤其司棋时不时过来,描述邢岫烟在焦家的排场地位,焦顺对一个小妾尚且如此,倘若自己当初没有犯糊涂,岂不……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看到史湘云的笑容笑声,更觉扎眼刺耳。偏这时候邢氏差人来请。贾迎春听说要去东跨院里,先就有三分抵触与忐忑,等心不甘情不愿的赶过去,却见找自己的并非邢夫人,实是生身父亲贾赦。但这一来她却更不安了。拘谨的上前行了一礼,便低着头鹌鹑似的没了言语。贾赦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皱眉,咳嗽几声,哑着嗓子问:“你婶婶还没给你请教养嬷嬷?”贾迎春闻言,忙小声分辩道:“近来事情太多,又是过节又是过寿的,太太想必是……”“哼!”贾赦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没好气的道:“她自己家里的事儿,几曾这般怠慢过?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别学那狼心狗肺的四丫头,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这话迎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好深深把头埋在胸前,摆出一副鸵鸟姿态。贾赦愈发看她不顺眼,可想到自己这次找她来的目的,还是压制不快,道:“明年就要成亲了,孙家的事情你多少也该上上心。”说着,指了指一旁茶几上摆着的信,示意丫鬟送到迎春手上:“这是我以你的口吻,给孙绍祖写的信,你回去照着抄一封,我好让人送去津门府。”见迎春怯怯的接过那草稿,他便大袖一挥:“行了,你先回去吧。”迎春如蒙大赦,忙捧着那信道了个万福,然后跟着丫鬟退出了门外。等离开东跨院之后,她这才敢细瞧那信上的内容,却只见那上面颇有些露骨献媚的言语,到最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家中的种种为难。她初看不解其意,等回到家中细读了两编,才惊觉这哪是让她关心孙家?分明就是想假借她的名义,向孙绍祖勒索财货!迎春一时不由气苦。孙绍祖当初嫌弃自己不是贤德妃亲妹,惦记三妹妹探春的事儿,她也已然有所耳闻。这婚事孙家原就不情不愿,如今再打着自己的名义勒索,等日靠后嫁到孙家焉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她越想越是恐惧、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伏案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不知多久,她泪眼婆娑的抬头,却恰好瞧见了一旁的《太上感应篇》,猛地气往上撞,抓起这本处处讲因果,事事劝忍让的经书,连撕带扯挠了个稀烂!《这个明星很想退休》…………返回头再说焦顺。他离开镇国公府之后,其实并没有回衙门当值,而是绕路去了趟太医院,然后又就近去酒楼里用了午饭,故此比那请帖晚了半个多时辰到家。等进了家门,他便直奔上房东屋焦大的居处。焦大这脾气火爆的白头翁,正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骂娘,见干儿子从外面进来,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焦顺在他床前坐下,顺势将两个药包放在床头柜上,道:“这是我刚从太医院讨的膏药,说是治风湿病最好,回头让人给您老敷上,包管药到病除。”焦大扫了眼那药包,皱纹对垒的老脸上显出几分嫌弃,偏过头去没好气道:“我这病敷药没用,非得是有了孙子才能好!”“哈哈……”焦顺闻言不由失笑。这老头现如今也没别的念想了,就一门心思想要后继有人,因邢岫烟生的是个女儿,已经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了。“您老是怕我生不出儿子是怎得?”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低头在他耳边道:“实话又不瞒你,我如今在外面其实已经养了两个,只是不好领回家里罢了。”“当真?!”焦大猛一挺腰,又哎呦一声趴了回去,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痛苦的挤到了一处,却兀自急吼吼的追问:“怎么不能领回来养?便是粉头娼妇生的,也没什么大不……”说到半截,他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突然同时凝固住了。好一会儿,才脱口道:“东府里的芎哥儿,莫非是你的种?!”焦顺原本只是瞧他一直赌气,所以才想着宽慰宽慰,一来是不忍让他为此伤神伤身;二来嘛,也是徐氏和来旺生怕因此误了婚事。谁成想却被这老头一语道破天机!想到他对宁国府的忠心,焦顺自然不敢认下,当即忙否认道:“您老也忒会瞎想了,这国公府的太太奶奶是那么好偷的?”“哼~”焦大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浊气,咬牙道:“珍哥儿不是得了脏病么?他那活儿都不成了,怎么可能还生的出儿子?!你常去那府里,又整晚整晚的不回来,这事儿不是你做的,还能是哪个?!”虽然搞错了贾珍得病和戴绿帽子的先后顺序,但这话听着倒竟合情合理。“您老糊涂了?”焦顺翻着白眼道:“那贾珍是最近才染上……”“唉~”不等焦顺把话说完,焦大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罢罢,国公爷这些子孙是一窝不如一窝,如今被你混了个野种进去,说不准还能该换改换家风呢。”说着,又伸手抓住焦顺的大腿,竭力抬头瞪着焦顺道:“只有一桩你得答应我,继承那府里的,必须还得是国公爷的种!”虽然他手上无甚力气,但浑浊的眼睛却是煞气逼人。焦顺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实话是活:“这您老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当初我和尤氏在一起,就是贾珍自己主动撮合的,芎哥儿是谁的种他心知肚明,自然不可能把宁国府交给芎哥儿继承。”老头一听这话,却仿似霜打了的茄子,勉力抬起的皓首软软垂落,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焦顺在一旁暗自撇嘴,您老将宁国府当家,人家可没把您老当家人看待。好在他终究还记得自己是来宽慰人的,没将这杀人诛心的言语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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