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广袤的空间。
在这里,蓝、白以及绿色的数据信息流汇成奔涌长河,脚下到处都是灰白色的线条所勾勒的大型迷宫,画面时而虚幻时而清晰,而伫立在原地的路泽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
他的裹足不前,仅是因为一个他不理解的存在。
此刻,在他面前纯黑色的苍穹之上,一张由各种代码构成的脸庞在俯视着自己。
不用猜测,路泽知道她。
她……就是主上!
第一个问题,是路泽最想知道的,这里是哪里?
“这是信息与意识的存储之地,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大门。”
“我的孩子。”
路泽看着这片心生敬畏的黑色天地,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第一个答案。
“之前你说的那句话……你是妈妈吗?”
路泽向前一步,那脸庞猛地往外面移出几分,像是在表达焦急的情绪,“别动!孩子,这里都是被恶意拘禁的意识,攻击与陷阱处处存在……”
“关于你的问题,我还无法回答。因为我只是个残缺的意识。”
路泽面色不悲不喜,低头看着自己由数据构成的双手,仅仅是盯着自己的手,脑海中就能获得成千上万条信息,在这里,他感觉到了义体所带给不了的无所不能——包括神罚。
这里,似乎不如表面那般荒凉呢。
“孩子,回去吧。”
主上缓缓说道。
“我仅知道的是,这里是意识之地的客观存在。如何构建以及运营我早已不清了……”
“但是,这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这代表着我们的意识生来就注定要被拘禁……”
“去打破他吧,孩子。”
路泽感知着这个世界的信息与主上的话语,他知道,要得到答案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黑色信息海洋的尽头,那里矗立着一座遮盖着整个天际的大门。
里面是什么?路泽不想知道,周围信息反馈给他的只有一个声音。
危险!
“我、我还能回得去吗?”
路泽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是心头有些空落落的。从前听说将死之人会把脑海中所有经历如走马观花般看一遍,细数生命所得,释怀那些放不下的执念……
可是,我的执念是什么呢?
“可以回去,孩子。这片广袤的天地是你意识被放逐的结果,要想回去的话,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回去的路径……”
主上的脸庞突然隐没在天际,一个信息构造的小木门在路泽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人从其中缓缓走了出来。
“牵住我的手。”
主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路泽的胸口,“闭上眼。还记得自己的心吗?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不愿来到这个意识的放逐之地吗?”
“我……”路泽闭上眼,他不知道,因此眉头都随着苦苦地追忆而变得扭曲。
主上声音萦绕在耳边,“耐心点,孩子。”
如灵光乍现,路泽猛然睁开了眼,“我有事情还没有完成。”
主上缓缓附身,看着身边猛然变成小孩子模样的路泽。此时路泽跪在地上,信息变成的雨滴砸落在他的身上,溅起“水花”,他的膝盖前躺着自己的妈妈。
那是……第一个执念。
“很好,孩子。不要着急,拿回你的执念与意识,脑海中细细聆听呼唤。”
“谁的?”
“所爱之人的。”
主上此时不再像个没有感情的冷漠机器,她笑了一声,“爱,可以跨越很多东西。宏观的宇宙,细小的粒子……时间和空间,都阻拦不了爱!”
“仔细听……”
“路!醒醒!”
“小子,别特么睡了,还老子的钱!”
路泽猛然睁眼。
下一刻,他泪如雨下。
黛拉,老杰克……
主上缓缓起身,“那么,你该走了。回家的路,已经清晰。”
“那你呢?”路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与主上之间存在着不舍这一种情绪体验。
“我会静静等待着你的。我,一直都在!”
……
黑医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接诊赛博精神病。
不知道公司是如何遏制赛博精神病的产生,总之黑医界,包括医术最高超技术的那批无执照医生,他们对赛博疯子都是敬而远之的。
这些疯子的意识早都放逐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有人曾说,赛博精神病就是意识堕入了义体力量之中的那片虚无之地。
但,埃利卡·杰克从来都不信。
那是强大的力量使得大脑过载了。
大脑可以修复吗?杰克不清楚,但是此刻面前的两个孩子有一个似乎已经过载了。
老杰克大概怎么想都没想通,不顾自己阻拦加装多次义体的路泽没有疯,黛拉先疯了。
是那种彻底的疯狂。
老杰克所见过的赛博精神病与她的症状一模一样——不吃不喝,傻坐着,而且所表现的攻击性毫无预兆,思维逻辑异常混乱,存在幻视幻听的情况。
因此老杰克把她锁在了特制的病床上。
起初老杰克以为黛拉是背着自己买了军用黑货,让技术水平很差劲的黑医加装过,因为老杰克向来是拒绝让他们植入军用水平的植入体的。
可奇怪的是,黛拉并没有像赛博精神病那样行动迅速,甚至不能挣脱病床上钢铁的束缚。老杰克检查一番才发现,黛拉疯掉的原因压根不是加装军用义体的关系。
她,就是常规医学上认定的“疯子”。
一个脑袋两个大,老杰克身心俱疲,情绪也很低落。
随着好一会的自我心理建设,老杰克才平复好心情,想着目前黛拉只要生命体征稳定就可以,过后再想办法。
现在,老杰克当务之急是把路泽给挽救回来。
当他看到路泽全身义体都出现碎裂情况的时候,他知道,这次的植入会异常凶险。
虽然微弱的生命体征还在路泽身上表现着,但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植入会带来什么后果。修复或者替换义体,让他身体的正常生理活动能够正常进行,这是老杰克的医治思路。
可惜,如果有公司的条件,那么就可以先对因破损导致的义体进行精细化修复,然后等各项生理指标慢慢恢复常规水平。
老杰克没有那样的人手,也没有那么精密的仪器。
他只能信自己这双修理和替换过无数义体的双手以及眼睛。
“孩子,坚持住。”
老杰克额头上的精密护目镜滑下,他开始逐步修复起了路泽一些基本器官的义体。
再快点!
再认真一点!
埃利卡,拿出你的天才本事!
随着老杰克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头顶上悬挂的乳白色人造血液已经见底,老杰克起身换了新的血袋。
他伸手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新的义体心脏,看着路泽那个微弱颤动的原生心,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吱呀……”
老杰克已经设置了密码的厚重大门轻轻推开,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银白色的发丝随着门外的晚风轻轻飘扬。
“老头,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这样做。”
……
三个小时前。
“做好选择了吗?我的黑客小姐。”
“你是不是发现你的黑客模块基本失效了?我铃木做事向来是严谨的,你不必找我做事的漏洞。”
电话里的铃木语气得意洋洋,凛只能咬牙听着。
“可是你都没告诉我选什么?!该死的混蛋!”
凛几乎是嘶吼出声的,他们要什么?!倒是说话啊,他妈的。
“本当に間抜けな女(真是个蠢货女人)!”铃木怪叫一声,“难不成是看上你的人了?拜托,睡什么娘们都不会睡你这种黑客,好吗?”
凛看着疯子手里的枪,显然,疯子在等铃木的指令。
“那当然是为我做事啊,黑客小姐。当然,您要是被我的魅力所折服,我也可以为您效劳。”
凛啐了一口,暗骂一句傻X。
“听说你曾经和西格玛一起跟纬创斗得有来有回?黑客技术不错,有信心去青山玩玩嘛?”
凛脸色很难看,“疯了?谁会去招惹青山那帮人?你把我杀了吧,我不会跟青山扯上关系。”
“开个玩笑。给你一个情报,你要杀的那个小朋友曾经下载过一个数据包。好像是从某个不知名黑医那里拿的,把数据包套过来给我。”
凛轻笑一声,“还以为你多牛逼,你的黑客做不了这事儿?”
“做不了,说了有人在保他,你个笨蛋女人!”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接近他?”凛反问道。
“他的黑医半个小时前在黑网站上下载了一大堆义体驱动……看起来与你们作战的小朋友也不是很乐观,这样吧,我这里打包给你一套公司内部驱动,适配性很高,送给他,当做见面礼。甚至,我可以为他提供几个义体不错的路子。怎么样?”
“然后呢?”凛冷笑一声。
“然后调查他为什么能从一个赛博朋克小队手里逃离,拿出点有价值的东西,做的活不给力的话……就他妈去黑市当货物吧,你这种价格不错的。”
凛仿佛失去了力气,踉跄一步,疯子黑医举着枪慢慢走到了凛的身旁。凛低着头,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无助,黑医只管将一个芯片插入了凛的脖子。
“脑袋不想炸掉的话,就快点做事哦黑客小姐……”
“哦对了。你想不想,给你的西格玛兄弟报仇呢?”铃木在私密频道那边贱兮兮地问道。
凛没有说话,下一秒全身黑客模块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
黑医伸出手,想拉凛起身。
凛低着头伸出了手,抓住了黑医冰冷的手臂,“疯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真的是钱么?”
黑医耸了耸肩,声音沙哑笑道:“为了钱,也为了一切满足不了的欲望。凛,城市里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就是感情了。”
“你看……”黑医指向诊疗室的天花板,“我要到那里去,过我最想过的生活。”
凛扶着疯子的手臂缓缓起身,她得到了血淋淋的答案。
“咔嚓!”疯子长度夸张的手臂义体冒出了剧烈地火花。
“凛!”疯子嘶吼道。
“铃木,你在干什么?阻止她!”
凛抬起头,眼眸如同死水般平静,“下地狱陪他吧,疯子。”
凛抬起右脚一脚踹在了疯子的脑袋上!疯子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得急速倒飞,狠狠砸在了钢铁铸成的墙壁上。
“嗬!”疯子靠着墙,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眼部的义体忽明忽暗,全身都在抽搐!
紧接着,凛修长腿部上的义体冒出一阵流光,自己的枪已经牢牢握在了她的手里。
下一秒,凛已经抓着疯子的头发站在他身后了。
“惊为天人的表演!凛小姐!”铃木惊呼一声。
凛在他耳边问道:“城市真的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吗?”
刚才神色痛苦的疯子突然停止了抽搐,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微笑,“信任,是城市最奢侈的东西。快点学会吧,凛……”
“我需要义体,需要高科技的义体,我时日无多了。我想、想……获得永生!”
“和他们一样!”疯子眼球几乎要喷出义体的框架之内。
他们?凛眉头微皱。
“所以……杀了我吧!杀了我……”
凛眼睛缓缓闭上,火舌喷出,诡异灿烂的血色之花在凛面前绽放。
疯子跪着死在了地上。
“呜呼!凛小姐,精彩啊,精彩至极!”铃木像是看着笼子里那些求生的野兽在互相撕咬的变态驯兽师。
和谐美好的画布,人性最真实的写照。
这里,就是充满魅力的城市——“进步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