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春寒料峭,大焱京城下了一场细雨,春雨连绵似云雾,卷走了上元节时满城烟火留下的硫磺气息。
皇城的未央殿里,长公主坐在水雾袅袅的琼池边,手中翻阅着新出的邸报,上面记录着大焱九州境内的奇闻异事,这也是她每日的功课。
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静默在一侧,随时听候差遣。
映着柏灵树影的平静池面上,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池中如鱼儿般跃出,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长公主的裙摆。
帘子间,一道极为曼妙的身影从琼池中慢慢走了出来,湿润的玉足踩在地上引出阵阵声响,随后如同猫儿般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长公主叹了口气,唤来宫女取来衣物,很是不耐烦的抛进了帘中,随后便听到对方传来一阵轻笑。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她有着一副颇具西域风情的混血五官,肌肤白皙胜雪,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在衣襟敞开的胸前,隐隐挡住了那道雪白间的沟壑。
媚骨天成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这个女人再合适不过。
若不是在未央宫内,这般大胆的举动,不知道要招惹多少事非。
“抛开西楚公主的身份不谈,姜有容,你好歹也是个女人,这光天化日之下,您这副尊容若是传到宫外,也不怕污了自己的清誉?”长公主有些头疼。
“这大焱宫里的下人们谁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值多少分量,我看你还是少几趟国子监,那些腐儒的风气沾上了可就难改了。”女子收紧腰带,合起衣襟后,轻巧的坐在了长公主身旁,呵了一口长气。
“你这琼池真不错,我感到体内的灵蕴似乎又增长了一些,不枉我千里迢迢来看你。”
“看我?”长公主笑了笑,“你去年冬至来到京城,到现在俩月有余,我们也就上元节时见了一面,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
“小韵儿,你误会我了,”姜有容垂下眼帘,有些难过,“我可是推了太子殿下的邀约,百忙之中抽身来这未央宫中与你叙旧,难道我们姐妹二人已经相疑到了这般地步了?当年……”
看着“好姐妹”楚楚可怜的样子,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的表演。
“没意思,我不喜欢太直接的女人。”姜有容自觉无趣,卸下伪装,捻起盘中的葡萄放入红唇间,轻轻咬碎。
“我对你那位皇兄没有兴趣,你大可放心。”
长公主松了口气,她和这位西楚公主自幼相识,再了解不过这女人的心性。
姜有容,西楚国公主,也是西楚第一美人,传承了母后的灵蕴,自幼便是诸国王公贵族的争抢对象。
这一次她来到京城,不少人传言她要许身给大焱的储君,当朝的太子殿下。
西楚和大焱近些年来关系交好,若是姜有容成了大焱的未来的皇后,对于大焱而言自然是件收益极高的美事。
但她到京城俩月有余,圣旨却迟迟未下,不少人也在猜测,这桩联姻背后是两国之君在博弈。
但长公主却很清楚,真正在其中搅弄风云的,是姜有容自己。
她九岁时看到姜有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人美艳的皮囊下,藏着不输于自己的智慧与野心。
或是心性相近的缘故,姜有容也成了自己在宫外唯一的朋友。
“既然你已经拒绝了父皇,想来也不会在京城久留,但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打道回府也不是你的性子,下一趟打算去哪里?”长公主问道。
“在你眼中,我难道是个只会待价而沽的女人吗?小韵儿你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姜有容气鼓鼓的说道。
“你不想说就算了。”长公主脸色平静,端起茶盏,一副准备送客的姿态。
“我想去江南转一转,听说那位镇北王世子在南淮城中掀起了不少风浪,大焱的江湖中都传言他有蟒雀吞龙之像,想来应该不像你皇兄那般无趣。”姜有容微笑道。
“你要去见苏靖北?”长公主眉头微蹙,随即展开,“这一步棋,或许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那也比窝在这大焱京城中,整天被那些无趣的男人纷扰要来的好。”姜有容托着下巴,望着琼池,笑道。
“传言妖国近日诞下了一位新的皇子,佛宗的一步禅打算入世历练再修金身,再加上魔宗的圣子出关,年轻一辈的各宗代表都将行走天下,大焱的江湖想来是不会平静了。”
“有李玉衡和钦天监在,这天下,乱不了。”长公主平静道。
“小韵儿,你待在宫里太久,可别被这琉璃瓦遮了眼,”姜有容耸了耸肩,“我可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去了趟钦天监,回来时脸色可不太好。”
大焱钦天监,敕封天下宗门,同时也掌管着大焱一国的气运,这种事随意乱传,是要株连九族的。
“谁说的?”长公主眯起眼睛,目光中闪过寒意。
“你的皇兄,太子殿下。”姜有容无所谓道。
长公主:“……”
自觉尴尬,她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提到燕王府,最近倒是有件趣事。”
“说来听听?”姜有容来了兴趣。
“戎军宴上,苏烈阳的庶子展露诗才,牵动了浩然之气,这首七言前些日子已经被收入国子监了。”长公主说道。
“还有这种事,儒圣也有出关的一天?”姜有容笑道。
她幼时在大焱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也懂这种嘲笑关外人的笑话。
长公主于是将这首七言复述了一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倒是有几分气势。”姜有容笑道,“只可惜是个庶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既然有这份才能,想来苏烈阳也不会就此浪费,未来成就如何,尚未可知,不必这么早下定论。”长公主随口道。
“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了,”姜有容摊开白皙的手掌,“你是大焱的公主,我是西楚的公主,苏靖北是未来霜州铁骑的主人,这就是我们的宿命,那位镇北王王府庶子就算筑成文宫,成了传道大儒,也永远无法和他大哥相提并论。”
“聪明的人要懂得顺势而为,在其位谋其事,只有蠢人才总想着逆天改命,那样的想法不过是飞蛾扑火,最后烧死的只会是自己。”姜有容凝视着长公主,话语里明显还有弦外之音。
长公主听懂了,所以沉默不语。
姜有容嗤笑一声,唤来宫女,穿好了云衣,梳好如意髻,施了一礼后,飘然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长公主喃喃自语:
“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决定好了……”
“可我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