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东南院的小屋内。
烛光如豆,铜炉内的木炭烧的噼啪作响。
苏尘坐在圆桌前,慢悠悠的品着刚沏好的灵茶。
茶水入喉而下,沁人心脾,整个人的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原本沾染上的酒气也一消而散。
苏尘觉得有些好笑,戎军宴上他原本是个小透明,结果一展诗才后,便瞬间成了宴席的焦点,顶不住热情的霜军将士,也只能小酌了两杯。
“黑云摧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麟开……”
苏婉儿漫步在房间中,手中握着半卷诗经,默默念诵着苏尘方才所做的这首七言,美眸中目光闪动。
“写的真好,真好……”
她已经保持这样的状态快半个时辰了。
“婉儿姐,一首七言而已,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苏尘调侃道,“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歇歇脚再转。”
“你啊,还是太小,不懂这首诗的价值,”苏婉儿摇了摇头,“能牵动浩然之气的诗才,我在霜州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说罢,她走到苏尘的身边,又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小尘,你今天做的真的很好,难怪我百般劝说,你也执意要出席,原来早有准备。”
“这段日子,肯定下了苦功夫吧。”
还好还好,也就十几秒的事。
虽然心里这样想,苏尘明面上肯定不能这样说,还是露出少年人纯真的笑脸,说道:“若是真像婉儿姐说的这样好,那我的苦心也没有白费了。”
苏婉儿点了点头,又环视了一圈屋内,看到简陋的布置后,不禁叹了口气:
“你都已经束发之年了,这屋里连个贴身的侍女都没有,哪像景天、青鸢……这些年姐姐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委屈。”
苏尘没有说话。
苏烈阳出身微末,所以镇北王府上下作风也比寻常藩王要更简朴一些,更何况王府庶子的身份本就低微,基本上苏尘从小到大也没享受到实质上的荣华富贵,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也都是自己料理。
但在这乱世中,能衣食无忧本就是一份幸运,只是苏婉儿常年生活在镇北王府中,没有看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突然间,苏婉儿面露惊喜,对苏尘说道:“既然今晚你在宴席上展露了诗才,不如也学青鸢那样,让爹送你入京求学,若是真有一天你封官加爵了,姐姐也就放心了。”
苏尘微微一笑,道:“可若是我去了京城,婉儿姐就一个人留在这了,关外苦寒,谁来陪着你呢?”
苏婉儿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嚎啕大哭,不由分说的将苏尘拥入怀中:“你这孩子……我一个女儿家,只要看到你过得好,便足够了。”
婉儿姐真是有容乃大啊……苏尘感受着脸颊处的柔软和体香,心中多了几分罪恶感。
在苏婉儿眼中,苏尘便是自己的亲弟弟,两个人在镇北王府中都是没有娘的孩子,从小相依为命。
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弟也已经长大,更何况身体里还装了个成年人的灵魂,丝毫没有男女有别的顾忌。
凭良心讲,苏尘肯定不是个姐控。
但《源圣》的设计组明显参考了某岛国的作品,给苏婉儿设计了温婉性格的同时,又给了她一副狐媚子般的身子。
丰胸细腰圆臀,再加上一双大长腿,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泪痣,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即便是苏尘这样的老司机都有点顶不住,更何况在这乱世中,确实太容易招惹事端。
姐弟二人正欲倾诉衷肠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四公子,王爷唤你过去。”
苏尘目光一凛,和苏婉儿对视了一眼后,从桌边站起身来。
……
绵延的廷廊内,老管家提着一盏灯笼,一言不发的前行着,而苏尘默默跟在身后。
这名老管家看上去身形佝偻,左腿还有点瘸,但曾经也是个武道中三品的高手,在江湖上也曾威名显赫,后来惹了大祸被苏烈阳所救,为报恩便入了镇北王府。
据苏尘的记忆,当年世子武道启蒙,便是由其传授。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来到一座临湖的书楼前,这便是镇北王府的听雨阁了。
外观上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做过北境副本的苏尘知道,在听雨阁的地底设有一个密室,各种武林绝学、神兵仙器都藏于其中,并设有大阵庇护。
不过这些都跟他这个王府庶子没什么关系,这是苏烈阳给他的长子准备的。
老管家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便侧身退到一旁,说道:“四公子,请吧。”
“有劳褚老了。”苏尘施了一礼,随后推门而入。
金碧辉煌的书房内,已经卸去铁甲和冕衣,穿着便服的苏烈阳立于长条书桌前,手中捏着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肆意的挥洒着笔墨。
苏尘默默的候在一边,没有出声。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原身的情感和记忆,此刻苏尘再看到苏烈阳时,心中的情感也更加复杂了。
在游戏剧情中,苏烈阳虽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但时局的乱流下,他最终没能活成一世枭雄,反倒成为了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死前他将一切托付给了自己的长子,然而北境也最终没能如他生前所愿自立门户,而是统统给关内当了炮灰。
当初玩游戏时,在过苏烈阳临死前的那一段剧情时,苏尘还很是感慨。
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见到真人,并且是以父子的身份相见的一幕。
不多时,苏烈阳终于停笔,直起腰,望着纸上的笔墨,问道:“写的怎么样?”
苏尘瞄了一眼,宣纸上写的正是他在宴席上做的那首七言古诗。
“笔酣墨饱,落笔如云烟,字里行间气势雄强,好书法!”苏尘夸赞道。
“你倒学了几分圆滑。”苏烈阳瞥了他一眼。
苏尘尴尬的一笑,没有反驳。
“半卷红旗临黑水……当年这一战时你还没出生,你看过卷宗了?”苏烈阳漫不经心的问道。
“身为苏家的后人,自然是要对这一段历史有所了解的,孩儿虽不像二哥那样有治军之才,但对沙场的英雄事迹也很是向往。”苏尘回答道。
黑水河是北境三洲的菱州与妖国草原的分界线,当年霜州军便是在这与敌人决战。
苏尘在抄诗时也做了点修改,好让人知道他歌颂的是二十年前的北境之战。
苏烈阳点了点头,接着伸手指向宣纸的最后一段,接着问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诗中写的这个‘君’,寓意何人何物?”
话音刚落,整个书房内无形间似乎降临了一层威压,苏尘感到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知道,这是苏烈阳的考验。
这一题,答对答错,可能是两种结局。
好在他看过剧情,知道苏烈阳的心思,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自然是北境三洲。”
苏烈阳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盯着苏尘,几息后,这才缓缓吐气:“不错,你能领会这一点,也不枉我这三更半夜的唤你过来。”
“你大哥、二哥、三姐都对读书不感兴趣,若是你在这方面有些才能,自当更加勤学,也算没有辱没家族名声。”
“谨听爹教诲。”苏尘说道。
“你今天做的不错,想要点什么,说吧。”苏烈阳淡然道。
终于进入正题了。
怎么说自己也在戎军宴上,当着苏烈阳几个老哥们的面秀了一把,给他挣了不少脸面。
要点赏赐也不过分。
不过苏尘心中早有准备,半跪在地上,沉声道:“孩儿想在明年开春后,去给娘亲扫墓,还望爹准许。”
苏尘的生母秦氏是南方的庶人,和镇北王妃剑宗世家的身份相比宛若云泥。
当年苏烈阳在南方留了种后,拍拍屁股便回了北境,却没想到秦氏竟一个人长途跋涉找到了霜州,希望苏烈阳认下这个儿子。
苏烈阳碍于自己的名声,只能顶着正妃的压力将苏尘接进了府中。
至于秦氏,连个妾的名分也没有,只是被苏烈阳安置在隔壁的郡县内,母子二人轻易不能相见。
原身上一次见到母亲,还是五年前生母病危时。
秦氏死后也不可能入宗堂,只是葬在了当地的一片小山岗上,至今苏尘都还没有给亡母扫过墓。
苏烈阳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苏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本来还打算借此再考验下苏尘的心性,若是苏尘索要些金银珠宝,多半也是个酒囊饭袋的俗物。
“你倒是一片孝心,”苏烈阳目光柔和了些,“既然想去,便去吧。”
“谢谢爹。”苏尘心里松了口气。
苏烈阳生性多疑,这一番明面上是论功行赏,但肯定也想借此再揣摩下小儿子的心性。
他提的这个要求肯定合理,况且镇北王妃也已经去世,只要苏烈阳点头即可。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苏烈阳咳嗽了一声,温声道:“我们父子二人,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父亲上次夜里唤我进书楼,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苏尘低声道。
苏烈阳目光一滞,沉默着看向窗外的风雪,许久才开口道:“你到了你娘墓前,也替我……罢了。”
“孩儿明白。”苏尘低下头。
“夜深了,你也去吧。”苏烈阳挥了挥手,眉宇间罕见的露出些疲惫。
苏尘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转身朝着屋外,临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往屋内看了一眼。
只见苏烈阳站在窗边,负手望着夜景,霜白的鬓发让他看上去已有了几分老态。
镇北王妃多年前去世,世子入关游历,苏景天和苏青鸢也各自离开王府。
卸去武神、镇北王这些威名赫赫的身份,他此刻看上去也只是个孤寡老人。
苏尘忍住内心的冲动,决定还是不要多嘴。
尽管他今晚的举动很称苏烈阳的心意,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在其心中的分量就有多重了。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想要改变苏烈阳的想法无疑是个笑话。
况且《源圣》世界里是有神魂夺舍的手段的,若是他说漏了嘴,以苏烈阳多疑的性格,亲手将自己诛灭也并非不可预见的。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要先强大起来。
行了一礼后,苏尘便退出了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