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总对周大林说的不置可否。但从周大林的话语里,他可以判断出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管理方面,绝对是一个行家,能力不在他之下。他开始对周大林感兴趣了。“听你说话这意思,你过去搞过企业?”喝着酒,他就问周大林。周大林回答说:“在企业里呆过,也自己搞过个小企业。跟你说实话,我起家的第一桶金,就来自于搞企业。”“那后来为什么不搞了呢?”向总问。“利润低呀。”周大林说,“搞其他行业挣的钱更多,我干吗非要搞企业?”“比如这个影视公司?”“对。”他好不避讳说,“只要时机把握住了,这个行业可以说是暴利。”“总得有人搞企业啊。”向总说,“生产和制造,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我们将来想战胜太平洋东岸那个国家,还是要依赖生产制造企业。我们不能学他们,搞制造业空心化。”周大林说:“你这句话我赞成,而且和你看法一致。不过国家也不缺我一个不搞企业的人,我还是什么赚钱多搞什么吧?毕竟大众也需要娱乐嘛。”“你是哪里人啊?”向总突然就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临水人啊。”周大林回答说。“临水有个真空泵厂你知道吗?”向总问。“太知道了。”周大林就回答说,“那可是五十年代我们国家重点投资的企业,咱们目前国内多数真空泵的国家标准,都是临水真空泵制定的。好多真空泵的型号,也是他们率先独立研发的。”“是啊,是啊。”向总就说,“可惜呀,这么一个全国闻名的大型国企,现在却衰败了。”就问,“现在,这个厂子还有吗?”周大林就笑了说:“当然有了。现在正在重新焕发生机,准备重新夺回真空泵的龙头地位呢。”“哦?”向总吃了一惊,有些不相信,问他说,“临水真空的老总程建国,你认识吗?”周大林就又笑了。“太认识了,”他说,“那是我的岳父老泰山啊!”这一下,向总更吃惊了,看着他问:“那,临水真空泵都让程建国搞的,毫无质量可言了,你还说什么重新焕发了生机?”周大林嘿嘿一笑说:“这我还真没有骗你。临水真空泵,现在和过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向总不信说:“我前年还订过他们的真空泵,好悬没把我给坑死!”周大林就打断他说:“你别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说,这里面总有个前因后果吧?”“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向总说,“我就不信,短短一年时间,一个毫无质量可言的工厂,就能脱胎换骨?”“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周大林就说,“我岳父你见过吧?”“见过。”向总承认说,“老实说,一开始我对他这个人印象不坏,都是军人出身嘛,也能聊的来。他在我这里,能打败那么多竞争者,把订单拿到手,也是因为我信得过他。可是他的产品,也害我不浅,连工人都说我吃了回扣,才会用这么滥的厂家。为这事儿,我还给上级写了检讨。”周大林没有接向总这个茬,而是继续说:“你可能知道,我岳父是运输兵出身,当过汽车营的营长。玩车,搞运输他内行,搞工厂他外行。其实,他原来就是在搞客运,经营着一家客运公司,生意相当红火。”向总就问:“那他好好的,怎么又去搞工厂了呢?”“爱国呗。”周大林说,“临水真空这种国企,一直经营状况不佳,在破产的边缘游走,都欠了银行上亿的贷款了,没钱还。”这句话,就触动了向总,他过去也在那样的国企里待过。“由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太匆忙了。”他不由感慨说,“原先的工厂,是只管生产,不管经营的,上级需要什么,生产什么就行了。从来没有考虑过成本核算,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拿着自己的产品去市场上推销,卖不出去就没有饭吃。工厂连什么是营销体系都不知道,公司化管理,就更无从谈起。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思想观念,都来不及转弯。这就好像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直接一脚踢进水里,让他自己在游泳中学会游泳一个道理。学会了,继续往前游。学不会,只能淹死……”说到这里,忽然醒悟,看看周大林说:“今天这话,入你的耳就行了,不要传给第三者啊,我喝的有点多了。”周大林微微一笑,心说你还是没喝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放心。”他说,“我也在国企待过,心有戚戚焉。”向总却不说了,对他说:“继续说你岳父。”周大林就问他说:“西蒙公司,听说过吧?”向总就点点头说:“世界闻名企业,我当然知道。”周大林就往下说:“临水真空不行的时候,西蒙公司就看上国内真空泵行业庞大的市场了。咱们正在快速发展,真空泵这个市场,国内需求量恐怕要占世界需求量的一半,这么庞大的市场,太诱人了!西蒙公司往国内进口他们原有的真空泵设备,是不划算的,执行标准无法对接,进口还要加税,他们本身的制造成本就高。怎么办呢?他们就想到在我们国内建厂,生产了再卖给我们国内的客户,用这种方法来抢原本属于我们的这块蛋糕。临水是国内真空泵生产基地,又有全国最着名的真空泵企业。于是,他们就来了,要和临水真空合资。在我看来,这本身就不地道,和他们过去搞的侵略和殖民,没有什么区别。从真空泵这个行业来说,我们的技术和水平,并不比他们差,他们也没什么优势,仅仅就是为了抢夺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利润,和强盗差不了多少。他们想赚咱们国家的钱,可以发挥他们的优势啊,把我们没有的东西和技术带进来,另起炉灶,别和我们竞争,从我们嘴里夺食。我们这时候因为经济体制转换,正混乱着呢,哪里可以搞赢他们?咱们至今还有许多领导,意识不到保护自己的民族工业,把这种强盗当招商引资,利用外资给弄进来,想想都让人寒心!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人家始终没忘搞死我们,我们有些人却把人家当朋友!他们如果当真怀着友善之心,像我们对待他们那样,也把我们当朋友,为什么专和我们抢我们自己会干的东西?我们没有的技术和设备,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还要对我们进行技术封锁呢?这是做朋友之道吗?这是要搞死我们的狼子野心!”听到这里,向总又要忍不住感慨,因为周大林又说到他心里去了。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说:“你说,继续说。”周大林就继续说:“西蒙公司来到临水,一开始是想和临水真空合资,生产真空泵。来了之后他们发现,临水真空已经混乱不堪,离倒闭不远了。于是,他们立刻改变了合资的主意,趁临水真空混乱之际,买通个别技术人员,拿到了临水真空所有系列产品的图纸和技术参数,然后他们就没了动静,坐等临水真空倒闭了。临水真空本来就乱了,有了合资这个希望,某些干部就更变本加厉,趁合资之前吃饱。结果,就加剧了临水真空的倒闭进程。如果这个时候,我岳父不出手收购临水真空,那么,临水真空面临的唯一结局,就是廉价卖给西蒙公司。到时候,他们就会利用临水真空这块金字招牌,迅速挤占国内的真空泵市场,分走这个市场的大部分利润,这也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这时候,向总就插话说:“你岳父看明白了这一点,不忍心这个市场被外国资本垄断,就收购了临水真空。”周大林说:“不是他看明白了,是临水还有头脑清醒的干部,找到了我岳父,跟他分析了这个局势。你也知道,我岳父军人出身,对这个国家无比热爱。为了这个国家,要他的脑袋他都肯干。于是,他就把经营的好好的运输公司给卖了,又贷了上亿贷款,接手了临水真空。”向总就点点他说:“老程是条汉子。”周大林就苦笑说:“他就是头脑发热。接手的时候,也不想想他能不能玩的转?结果,用人不查,工厂搞了个一塌糊涂,把自己给绕到里面去了。”向总就问:“你没有帮他?”周大林说:“那时候我国外的生意正忙,没在国内。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做砸了你的订单,压上了所有的流动资金,转不动了。我再晚回来半年,估计他就彻底破产了。”听到这里,向总苦笑说:“他的确是因为我这笔订单,输掉了整个身家。当时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老程回去,工厂肯定是开不成了。不过,就他搞的那个产品质量,开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早晚还是要倒掉。我也尽了最大努力,让他不至于破产之后,背负巨额债务。能给他的钱,我都给了,没有严格按照合同处罚他。”周大林说:“这一点,我岳父知道,他一直很感谢你的宽容。也知道,你为了他,恐怕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没法和上级交代。”向总就淡淡一笑说:“都过去了,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然后就说,“说说临水真空后来吧。后来,老程是怎么度过难关的?”周大林笑笑说:“这个就简单了。后来,我回国了,他把工厂往我手里一推,就直接不管了。我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工厂都弄不好,还做的什么生意呀?”嗬,这牛吹的,向总直接不信。“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在一年之内,把临水真空给脱胎换骨的?”他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