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谈话是最易让人掏心掏肺开诚布公的,也是最千回百转委婉隐晦的。不信但听酒宴话,字字情深感人心。谁知多少逢场语,难辨虚实与伪真。
“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坐拥千万良田沃土的大地主呢?你的土地就是你的财富,你富可敌国呀!比我这一县之官要富庶的很呀!”
县太爷已经醉态可掬,说话时舌头已经不利索了。东家放下酒杯,热情洋溢说道:
“我有一望无垠的良田沃野和堆金成山的财富,这要归功于我的祖上,多半是我继承而来的。我再通过自己的一些手段,越加让财富稳固和丰富起来。我告诉你县老爷,我越是有钱就越觉得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哪天的财富会少于前一天。我不得不从各个方面去盘剥算计,为此哪怕是被人误认为是守财奴和铁公鸡,这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钱是不是越来越多。那些佃户就成了我盘剥的对象,他们当中要是犯下丝毫的过错,我就毫不客气的克扣他们的佣金。时不时通过各种手段延迟给他们发佣金,有的干脆就装傻充愣不给他们了!要想分文不给他们,自然要巧立各种名目。比如种子涨价了,就要他们补差价。农具有所破损的,就让他们加倍索赔。胆敢质疑和反抗我的,我就干脆雇佣恶棍地痞暴打他们!今年我就一个子也不发给他们,他们能奈我何?特别是岁聿云暮之时,他们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副对我兴师问罪集体声讨谴责的阵势,各种手段无所不用。他们有些人居然当众跟我下跪,不乏一些年过半百和携家带口的,让我付给他们佣金,我视而不见。有的居然打横幅,写什么红色标语,弄点跟血书一样,我都置之不理。我就习惯看他们可怜兮兮而又茫然无助的样子,个个杵在那里敢怒不敢言的窘态,更有甚者居然蹬鼻子上脸躺在我家的门口,实在不像话!那些所作所为微末伎俩我都忍俊不禁。干吗呀这是,真不怕被人笑话。”
这东家喝一口酒润润嗓子,继续侃侃而谈。
“这佃户跟我就是对立的阶级,两者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我想让他们没日没夜的干活,微乎甚微的给他们发佣金,能节省下来的和不能节省下来的我都要想方设法节省下来。可他们的想法跟我恰恰相反,他们是以一丁半点的劳动力就想着获得最丰厚的报酬,从我口袋里能多掏一分钱也要掏。他们总感觉自己的劳动价值是昂贵的,总感觉自己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是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可这个世道哪里讲什么公平?再说,公平是给他们这些弱民阶层设立的吗?对于他们来说,公平是遥不可及的,只能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中可以谈论的话题而已。现在有你哥哥给我撑腰壮胆,我更无所顾忌。”
县太爷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跟东家说道:
“兄弟你放心,只要有你哥哥我在,我就负责给你保驾护航。无论他们造出多大的声势,我都能给你摁下去,让他们个个求告无门无处叫屈!民要跟官斗,那就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现在上上下下官官相护,在我的地盘上自然没有人肯为他们奔走相告吊民伐罪,我的官位保证稳如泰山,无波无澜,四季平安!自然你的那些做法也会一帆风顺称心如意的!”
“怎么说,您的上头对您也是偏爱有加?”
“那是自然。你给我送的这些珍贵古玩字画名帖,我能自己单享独吞吗?我也是要跟我们的那些上司们通融通融,活动活动,各个拉拢,搞好关系,投其所好嘛!他们也是人,也有各种杂念需求。喂饱了他们,他们才肯跟咱们同气相投荣辱与共。我们作为朝廷命官,头顶上悬的是一把剑还是一把伞,还不是全靠私下走动转换的?你要是能得到上司的青眼相待,那前途一片光明;你要是跟上司针尖对麦芒,那他们岂能容你?所以,对上司要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哪怕自己再不情不愿!就是上司的丈母娘死了,上司不愿意纡尊降贵灵前吊唁,那你就得一马当先替上司披麻戴孝!一定要比哭自己的老娘还要撕心裂肺,让上司看到你的忠心诚意,这样上司自然就不会亏待你了!我一向对待上司的心意日月可鉴天地可表。所以,我才有这么大的胆量和底气袒护你们这些大财主。”
“哥,你真仗义!咱们喝一个!”
“喝—喝个不醉不归!”
东家举起酒杯,豪气干云。心里嘀咕:这县太爷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他丈母娘死了?他不愿意去哭丧守灵,难道是想让我代他出面哭灵?嗯,有这个可能!这精准无比揣摩出县太爷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一定要懂得领导们未尽之言,就跟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事事替领导打点好,周全得面面俱到。让领导觉得哪怕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也绝对不能顾此失彼丢三落四。毕竟常言说“礼多人不怪”嘛!我得精心准备准备,按他的指示去办!这样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接纳我!
翌日,他便详细打探出县太爷他丈人家。自己费尽心思准备了硕大花圈和麻布孝衣,哭丧棒,纸马纸人等等,带着几个小厮,哭哭泣泣哀哀戚戚,一把鼻涕一把泪,浩浩荡荡就去奔丧去了。
此时,县太爷的丈人家正欢天喜地与子孙后代共进午餐呢!毕竟女婿位居高位身份显赫,孩子们又孝敬懂事。老两口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人哭得死去活来的声音。老丈人顿时就面露不悦,这是什么玩意儿,在这个时候哭哪门子丧,还在自家门口,晦气得很!便打发人前去驱赶。结果下人前来禀告说是在哭县太爷丈母娘的丧,来人说丈母娘升天了,县太爷公务繁忙,便由他代替县太爷哭灵守丧。
老丈人听得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丈母娘闻听此言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咒我媳妇呢!把他给我抓上来,好好审问审问他,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
下人们得令而去,便把披麻戴孝的东家五花大绑而来,让他跪在地上回话。
“我是县太爷的八拜之交,他丈母娘就是我的丈母娘!听说他丈母娘驾鹤西去了,我便替我结拜大哥哭灵尽孝来了。我做的有什么过错?你们居然捆绑县太爷的八拜之交!”
东家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哦,原来你是替你的结拜大哥哭灵来了。你做的没错,错的是你哭早了,县太爷他丈母娘还健在人世!”
“啥!健在人世?”
“是,不信我把她拉到你面前让你见识一下?”
老丈人阴沉着脸说。东家顿时就吓得不知所措,呆若木鸡。这可如何是好,谁也料想不到县太爷说话有时候就这么讳莫如深让人难以揣摩。居然闹这么一大场乌龙,这回可就没脸再去见自己的结拜大哥了!怎么跟他解释都无从谈起。
“滚,带着你的那些丧葬用品滚出去!”
老丈人一声暴喝,吓得东家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仓皇而去。真的丑大了,无地自容呀!
丈母娘这一下子可气得不轻,自己还身康体健呢,自己的那不孝女婿居然就派人提前哭丧,别有居心呀!这是嫌自己老婆子活得命长了!要活活气死自己呀!斯文败类!愧为官宦!还乘龙快婿呢,简直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