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道士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那穿赭黄袍的是宝鼎殿二长老冲微,这次带了门人来庆贺段家易帜。眼见他被那大汉一言呵退,胖道士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得罪高人了?手一松,拿着的布袋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个带血的人头来。
田中一见那人头面貌,顿时须发皆张睚眦欲裂,大吼一声朝那胖子冲去。那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掌打在心口。田中单手一勾,竟将他的心脏挖了出来!
风沉川看了看地上的首级,顿时便明白过来。那首级是一个灰发老者,他不认得;但是首级边上两根孔雀翎紫蓝闪耀,必是适才那胖婆婆的。田中愣愣地抓着那犹在跳动的心脏,蓦然放声大哭起来。
冲微踯躅了半晌,终于掣出剑来,问风沉川道:“此人不问青红皂白,便杀了我昆仑弟子。我要将他绳之以法,你待如何?”
风沉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问青红皂白?那人的布袋里装的,又是什么?”
冲微语塞,寒声道:“那妖精淹留大理城内,我们问了一句,便拔刀相向。我们不杀她,莫非还要等她来杀我们?风沉川,我顾念同门之情,不来与你为难。你也莫要让我为难!”
“风沉川”三字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谁都没有料到,失踪十年的剑帝风沉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理城中?只有那骑着怪兽的少年,看着众人大惊小怪,嘴角隐隐含着讥诮。
冲微一时失言,心中暗悔。实际上,他们一赶到林家老铺,便对胖婆婆夫妇大打出手。二老修得人形之后,修为再无寸进,又哪是昆仑诸人的对手?只是二人骨头极硬。任冲微如何拷打,就是坚称不认得田中一行。后来丐帮的人前来报信,那胖道人便顺手割了他们的首级。
风沉川哂笑道:“你觉得你们能打得过我?”
冲微涨红了脸,转身朝众人大声道:“今日我昆仑在此遇敌,可能需要借诸位同道一臂之力,日后定有所报!请各位不吝援手。冲微在此谢过!”
他满以为以昆仑之名,振臂一呼,众人哪还不群起响应?不料在场的都是老江湖,听得风沉川之名,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哪里还敢应声?他连喊了两边,那人群里硬是一个要帮忙的都没有。转头看到风沉川的冷笑,不由硬着头皮,朝那骑驴的枯瘦和尚道:“法相禅师是天音寺大德,这便要眼睁睁地看着妖魔横行,同道殒身?”
天音寺与昆仑派各领佛道,一向少有往来。今日之前,冲微对这位法相禅师也是能不见就不见。但有三分奈何,他是万万不愿出口相求的。只是他知道这些人中,应该是法相修为最高。若是有他的相助,今日没准还能将风沉川这昆仑弃徒绑回山上。想到这里,心中热切之心大起,神色也愈发恭敬起来。
风沉川见他觍颜求助,不由大怒,“啪”地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贪生怕死,还记得昆仑的颜面否!?”
冲微被抽得原地转了三圈,直接懵过去了。待到回过神来,脸上已经指印森然,火辣辣地疼。他大吼一声,掣出佩剑,颤抖着指向风沉川,却是怎么也不敢上前搦战。
法相长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糙粝刺耳,难听之极。下得驴来,站在了冲微与风沉川之间。风沉川听出他声音中的煌煌佛息,面色一沉,已知来了劲敌。
冲微见法相竟然出手相助,那真是大喜过望。大吼一声:“众弟子!随我除魔卫道!”
一众昆仑弟子齐声高喝,再次组起剑阵,将风沉川四人团团围了起来。
剑拔弩张之极,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乖乖隆滴咚,韭菜炒大葱!这么多人以多欺少恃众凌寡,少爷我有些看不下去啊。喂,那位兄台,你需要我帮忙吗?”
众人望去,却是那骑着怪兽的少年。此刻他手中拿着两柄血红蛇刃,正笑嘻嘻地看着风沉川。他坐下那怪兽打了个哈欠,意甚懒散。
段家弟子中站出一人来,指着他怒道:“拓跋烈!你今日是代表拓跋家来我段家观礼的,可不是来让你助拳的!”
众人闻言更是奇怪,什么时候河西拓跋家又出了这么一位少年英才,竟然敢同时向天音寺和昆仑派叫板?还骑着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怪兽?
那少年嘻嘻一笑,揉了揉脑袋,状甚腼腆:“啊呀!实在不好意思呢。这个...其实吧...其实呢,我不是拓跋烈...”
在手中一个袋子里掏了掏,丢出一样事物来:“其实,我是抢了他的请帖呢。”
众人定睛一看,却又是一个人头。那人头已然有些干枯,却双目圆睁,依然看得出死前的惊惧。众人大哗,一下子从他身边退了开去,更有人怒目相向:“恶贼!你是何人?”
少年仰起了他白皙的脸蛋,拍了拍手掌,朝那人笑道:“兄台你好不痴傻!我若是愿意表明身份,又何必偷人请帖?这位拓跋仁兄其实人还不错,可惜呀可惜。”
这少年显然完全不将别人的生死当一回事。风沉川心中厌恶他的做作,朝冲微道:“你们若是要先拿下他,我不插手。”
少年似是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轻笑了笑,将蛇刃在手指上灵活地转着圈:“兄台你品行高洁,傲骨铮铮,实在是我辈中人!可惜啊,可惜。这个世道,你这样的好人,恐怕不会太过长命。”
风沉川扯了扯嘴角:“哭哭笑笑,生生死死,有有无无。”
少年大乐,朝他做了个揖:“小弟受教。”
冲微见二人竟然并不合作,不解之余,放下了心中大石。朝风沉川道:“风沉川!连这妖魔都不与你为伍,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风沉川冷冷瞟了他一眼:“你我是私仇。这少年动辄杀人,乃是公恨。你不先寻他,倒要先找我?”
冲微声音一窒,强辩道:“你二人皆非善类。了结了你,我再去寻他的晦气!”一挥手,那三个北斗阵缓缓朝风沉川压了过来。一边法相一声不吭,取出了一个木鱼来。
风沉川长啸一声,身边十丈之内的草茎枯木,竟一起浮在了半空中。有他的剑罡护持,那些草木剑意森然,仿佛一下都变成了千万柄宝剑一般。看着昆仑众人,厉喝一声:“昆仑迫我如斯!再不退下,万剑穿身!”
昆仑弟子们还没有说话,法相大喝一声,一道金光如穹顶一般将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连那些看热闹的,甚至是那骑怪兽的少年,也不例外。
少年咦了一声,朝风沉川叫道:“这老和尚好不奸猾!他把大家都罩起来,摆明了是要所有人与你为敌!我可不上这个当!”一催胯下坐骑,退出了十几丈外。
人群幡然醒悟,却也只有三两人跟着他一起退开。其他的人估摸了一下形势,大多觉得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又有天音寺高僧在此,还能输了不成?纷纷祭起兵器法宝,准备与风沉川等人决一死战。
冲微大叫道:“我昆仑弟子与法相大师一起迎战这风沉川!其他道友们去诛杀那老儿和女子!”
风沉川见这些人执迷不悟,再不与他们废话。双掌一推,那万千草剑如雨水般朝众人刺去。他终是出身昆仑,不欲将事情做绝,因而都是朝那些人的手脚等非要害之处招呼。
法相高宣了一声佛号,金钟罩功力提到十分,接下了大部分的草木之剑。但是剑气实在太多也太烈,还是有几个人中剑,顿时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冲微见状,催动剑阵,围着风沉川游斗起来。那些昆仑门人虽然本领低微,配合得也七零八落。但正所谓破船尚有三千钉。能让结丹期剑手诛杀抱朴散仙的剑阵,而且是三个同时发动,也逼得风沉川退了好几步。
然而剑帝之能,又岂止于草木?风沉川一跃而起,手上的剑罡竟然凝聚成形,化作两柄尺长小剑,在剑阵中穿梭而行。他的剑罡分散在万千草木之上,金钟罩尚且抵挡得甚是艰难。如今汇做双剑,金钟罩何足道哉?眨眼功夫,第一个剑阵里七名昆仑弟子手腕中剑。七柄剑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冲微见状不妙,抬手丢出一个古朴木盒。法相砰的一掌,击在那木盒上。风沉川识得厉害,平移三丈,躲开了一枚歹毒暗器。
这里打得热闹,那边十几个人围住了冉轻云和冉小云,各式兵器法宝一股脑儿朝二人招呼过来。这十几个人中没有已经度劫成仙的,倒也不难对付。只是二女从未经历战场杀阵,难免手忙脚乱。尤其冉小云个性天真。见那些人凶神恶煞般冲杀过来,竟闭了眼睛,祭出宝剑乱刺一气。
那十几个人有一个崆峒弟子忽然大喊了一声:“这两女贼是妖族!还是已经度劫的!大家伙加油上啊!”
已经度劫成仙的妖族,那便是有仙丹的了?普通的妖丹已经能大增功力,已经度劫的妖丹,起功效何止千百倍?众人贪心大起。原本还想着保存实力的,纷纷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朝二女杀来。
那崆峒弟子见激起众人杀意,自己却偷偷退后了两步。正暗自得意,忽觉胸口一凉,一根木棍子从背后插进了他的胸膛,贯心而出。却是喊的那一嗓子,被风沉川听到了。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二女虽已度劫,也只是寻常散仙的功力。十几个修者轮番上阵,她们渐渐不支。忽然之间冉小云一声娇呼,却是腿上被一个大汉的八卦刀伤了。冉轻云见状一声清叱,不知发了什么暗器出来。最前面那四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边与风沉川对战的主力,已经换成了法相。这老僧看起来枯瘦干瘪,但是进退之间法度森严。尤其他的八苦禅七守一攻,虽然胜不得风沉川,却也牢牢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真正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昆仑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