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回家了几天,但宁远适应能力很强,迅速收心。
接下来要拍的,就是花荣辞了官,专程在城门口等着宋江,伴他去赴任。
这时候李雪刀的妆容和神态又改变了不少,不仅仅是年龄的增长,须发间有了白丝,还有面容精神中,难以掩饰的疲倦眼神。
当然,花荣的形象也有了变化,虽然依然是身长如玉的温润气质,但眼神中多了历练后的淡然。
花荣的性格就是不浮不躁的儒将,当然这也跟他射箭有关,毕竟想要射好,就必须平心静气,内心的一点浮躁都能影响结果。
在宁远的分析中,可能就是在终日练箭的过程中,养成了他沉稳、内敛、冷静的性格。
当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始终如一,尽管他有本事,还有“资历”可以放手一搏‘五虎将’,但他的‘不争’,在宁远想来,这恰恰是花荣真正体谅宋江、支持宋江的具体表现。
在之前演绎的时候,尤其是战争场面,宁远一直遵循这点,但也没忘记展示花荣的雄姿英发,那种一箭定乾坤的骄傲,并不是心理上,而是风采上的骄傲。
而现在,他的忠心继续保持。
看到宁远站在城门外的树下,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骑在马上刚出城门的李雪刀愣了愣,然后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这段拍完后,就该是两人的对话。
现在不像之前,宁远的第一场戏,因为场地和拍摄的主体不同,需要一句一镜头的来回切换。
而这里,就可以宁远这边和李雪刀那边各架一个摄像机。
在开拍前宁远和李雪刀就商量好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拍长镜头,一条过,节省时间不说,还能让情绪和表情都呈现最好的状态,所谓一鼓作气,就是这样。
刚刚摄像师和导演在那儿捯饬了一会儿,最后说可以,于是,宁远和李雪刀酝酿了一下之后,就开拍了。
“花荣兄弟,你怎么在这儿?”李雪刀开腔道,一脸的诧异。
而同时,在李雪刀身侧的摄像机,也在记录宁远。
原版的修庆演到这里的时候,神色间有一丝淡淡的愁绪,但宁远觉得这种诠释,放到这个时候还是不准确的。
原版可能是想通过这点来预示他们的结局,但花荣一生无欲无求,他的追求就是宋江,所以,辞官后能跟在宋江身边,即使理由是担心他的安危,但也应该是欣喜的,是那种可以陪伴身边的满足。
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征战、兄弟凋零,花荣更应该看淡这些,只有从容不迫的豁达。
所以,面对李雪刀的诧异,宁远笑了笑,抱拳道:
“专等哥哥。”
说起来,演这部戏的时候,宁远涨辈儿了,跟李雪刀兄弟相称,毕竟平时他跟李雪刀都是以子侄自称,管李雪刀喊叔,管他夫人喊婶。
李雪刀眉毛一挑:“有事?”
“我已向省院交了官印。”宁远像是随口说出来一般轻松。
而李雪刀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这是为何?”
“随哥哥去楚州。”宁远平静道,连他的眼神都古井无波。
面对李雪刀不解的神色,宁远洒然一笑,这时候才神色微微一沉,缓缓道:
“朝廷奸党一直想加害我们兄弟,哥哥一人去楚州,我不放心。”
不过宁远的严肃没有持续多久,这时候再次笑了笑:“交了官印,我就是闲人了。”
说到这里,宁远抱拳看向李雪刀,神色坚毅:“愿终身陪伴哥哥。”
李雪刀呆了呆,有些不忍的拱手道:“唉,这怎么行呢?”
说完,他诚恳道:“不行不行。”
一边说,还一边摆手。
宁远却执着道:“我已和吴用哥哥说过了,他说有个人在身边,兄弟们也放心。”
顿了顿,宁远再次笑了起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走吧!”
声音大了起来,那种洒脱劲儿,宁远拿捏得当。
这一段就算拍完了,其实时间也就一分钟左右,但就算这段,没有用心的准备,不揣摩透人物,在这里就表现不出那种气氛和感觉。
更何况,长镜头对演员的要求都更高。
不过,在水浒剧组,因为李雪刀和宁远的带头,很多技艺精湛的演员,只要条件允许,都会这么做,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拍十秒是拍,拍一分钟也是拍,关键两个镜头之间还有间隔,浪费情绪,还不如一下子拍完。
这段拍完后,稍微停顿了一下,摄像机调整,出现李雪刀一半,主镜头在宁远那边,他走到树下,一边解马缰一边随口道:
“我已是天不管地不管的闲人了,就算跟哥哥混口饭吃,总行了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宁远依然保持着那种轻快的洒脱劲儿,笑意盎然,即使在这寒冷的冬天,也依然让人如沐春风。
不仅如此,虽然面容有了些许改变,但不变的,是一如开始相见的那份纯真眼神。
解开缰绳后,宁远动作麻利的翻身上马,非常熟练。
因为镜头的连贯性,这里直接往下拍,宁远上马后,就朝李雪刀那边挥手,不过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边的下人道:“走了走了!”
在这之后,才拍正常顺序的李雪刀的反应。
他呆呆的望着宁远那边,眼里有些微的感动,毕竟他是内敛的人,继续有情绪释放,也需要收着,这个度,他从始至终把握得很精准。
这场戏很快就拍完了。
随后拍的,是宋江回老家,祭奠亡父的戏份,不过这里宁远就一句词,大部分都是李雪刀的。
而宁远那句词,还是吴用和李逵来看望宋江,四人坐一起吃酒的时候,演李逵的赵晓锐跟宁远的对手戏,就是李逵当官当得憋屈,想跟花荣换换,花荣当然不肯,开了个玩笑,四人哈哈大笑。
在这之后,又过了两天才轮到宁远的戏份。
这里,已经是楚州的戏份。
宁远和李雪刀坐在一起下棋,一子落定后,宁远随口道:
“哥哥,离这里不远处又一片水泊,唤作蓼儿洼,四面都是水港,中间有座山,峰峦勾连,竟和梁山水泊一模一样。”
演完这番后,再次开拍,宁远站起身,凭栏眺望,指着远处道:
“就在城南,今日雾大,不大能看得清楚,什么时候我领哥哥去走一趟。”
这就是跟原著相呼应了,尽管这一版的设计,最后宋江并不葬在这里。
短暂的休息后,又开拍李雪刀的特写。
他眼睛微眯着眺望远方,但眼神却在思索的放空,带着悲伤的语气喃喃道:
“兄弟们欢聚一处的日子,一去不再来了。”
宁远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李雪刀感叹道:
“真要有这么个地方,死后就葬在那儿,也算有个归宿。”
很多影视,乃至文学作品,都喜欢用这种隐喻,而且用未来很多观众总结的那样,一般这么写的,都是有用意,最后十有八九会应验,这里也是如此。
不仅这里,之前吴用他们去宋江老家看望他,说起卢俊义被再次征召入宫,吴用感叹道:“只怕是凶多吉少”,而李逵却不信,摆手道:“竟说晦气话,没准卢员外是去加升了呢”。
对于观众来说,吴用当然比李逵靠谱多了,所以他的话才是正经,最后卢俊义自然是凶多吉少,被高俅他们找人在御赐的酒宴里加了毒,回去的路上毒性发作,一头栽进江里死了。
而这里,宁远饰演的花荣,虽然没有像李逵那样完全否定,但也诧异道:
“哥哥平白无故,为何说出这般话来?”
说着,宁远岔过话题,笑道:“来,我陪哥哥再下一盘!”
只不过,这个时候,一个龙套上前,只露出一个背影,汇报道:“朝廷御使驾到,请宋大人回府。”
宁远的愕然,李雪刀的皱眉,不尽相同,但实际上,都在预示着什么。
宋江的官职是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兵马总管,跟知州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六品左右,对于他的付出来说,死了那么多兄弟,又被武松、鲁智深等这些兄弟不理解甚至差点反目,其实是非常不值当的,毕竟这官职,还不如过去呼延灼他们。
连宋江都这样,就更不用说呼延灼他们,辛苦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混回去了。
不过纵然心里不爽,但到了这一步,也总算是转白了,熬出了头,也替那些熬过来的兄弟奔了一个前程。
不过,宋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自己的野心,但把这些压制下来的,还是那座忠的大山,让他一直持续到死。
就像接旨的时候,李雪刀依然是那副五体投地的姿势,在得知这次的圣旨是嘉奖,更是高呼万岁不断磕头跪拜。
而宁远,就平静的直着腰、微垂着脑袋跪在那里这还是看在宋江的面子上。
所以,李雪刀不断叩拜,宁远一动不动,这就是他的区别,如果不是怕因为自己的态度影响宋江,他连跪都不想跪。
两人一起起身,李雪刀上前领了旨,回来继续跪下,而宁远就没再有别的动作,顺势站着不动了。
当御赐酒的时候,宁远抢上一步,直接端起就喝,当然是替宋江试毒。
在宁远喝下没事后,他才放心让李雪刀喝。
不过,在御使走了之后,跪在地上恭送的李雪刀,那深沉的眼神,看了看门口,又眼睛上翻看了看宁远,虽然一句台词都没有,但在他的演绎下,却充满复杂的意味。
又过了两天,就是宁远的最后一场戏。
对于宁远来说,他演的花荣倒是没怎么跳跃,基本都按照顺序在走,不像赵晓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当然李雪刀也有。
或许,也跟宁远的戏份没那么多有关。
而今天这一场,宁远演完也就算演完了。
虽然戏份在楚州,但拍摄依然是在影视城里,甚至离之前清风寨的知寨房间不远,转了一大圈,还是在这里晃荡,不过影视剧大都这样,只有外景才会出去。
在房间里,李雪刀趴在桌上低声叫着,这时宁远推门进来,脚步有些虚浮,来到李雪刀面前,眼神有些无神的盯着他:
“大哥,我每日腹内疼痛,是不是那御酒下了慢药?”
这个时候的宁远,眼神、气度,跟之前的洒脱淡然不一样,当然也不是苦大仇深,而是猜到这件事后的难以置信,以及对宋江的愧疚。
愧疚,内疚,才是此刻他心理的真实写照。
李雪刀听了一惊,豁然起身,踉踉跄跄的来到宁远跟前,两人双手紧握。
“大哥!”
宁远悲怆的叫了一声,不是为他悲,还是因为李雪刀。
此时李雪刀的神色,有茫然,同样也有难以置信,还有眼睛微眯间的怒。
“他们对你下黑手。”宁远深吸一口气,同样带着怨气的道。
说着,宁远踉跄了一下,李雪刀虽然比他矮,但还是用双手紧紧抓着他,然后语气带着后继无力的虚弱:
“你……后悔吗?”
宁远定定的望着李雪刀,脸上没有畏惧,此刻全然是难过的绝望,缓缓跪倒在地,声音透着哭腔:
“大哥……”
缓了口气后,宁远眼里晶莹闪烁,哽咽道:“花荣随哥哥来,就是怕人谋害哥哥,能为哥哥死,花荣心甘情愿!”
“只是未能识破朝廷诡计,没能就得了哥哥,花荣心不甘啊……”
虽然说得很慢,而且宁远的声音也不那么沉稳的微微发飘,但听起来,依然带着一种震撼的力量。
看起来是一句,这已经是宁远私下里不知道练了多少次的结果,尝试很多语气和节奏,最后才选了这一个。
快说完的时候,宁远还因为太投入情绪,声音都干哑的破音了,而这样一个意外,却让这段台词的感染力再上了一个台阶!
仅仅这一句,就把跟他对戏的李雪刀,说哭了。
不仅是李雪刀,监视器那边的张绍林、任大惠,以及张记中,甚至连不远处的袁和平他们,都沉默着,个别人眼眶都微微红了。
声音和语速,还有节奏的感染力,可见一斑,也是宁远学了这么久,给自己,和李雪刀交出的答卷。
李雪刀哭了后,宁远更是抱着他,失声痛苦,声音压抑到沙哑的痛苦,让人听着心里更加难过了。
这时候,张绍林才如梦初醒,喊道:“好!”
连回放都没看,他就率先鼓掌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掌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