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村田在心里想,应该是从隔壁夏目家的儿子被送去东京那年的冬天。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他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听母亲说隔壁家多了个女娃,第二天他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就见到了她。
小小的一个孩子,脸上挂着异于常人的平静,眼神好像是死的。
虽说见了人很有礼貌,知道打招呼也很勤劳,可是总让村田觉得哪里怪怪的。
终于过年的时候,他拎了东西去串门随口问起来,夏目夫妇便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寄宿在这里。
那时候浅井正在客厅里做功课,很认真很认真。
他过去问,小姑娘就说将来要考去东京,他也只当是小姑娘有志气没多想。
这一住就是好几年。
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夏目家有一个亲戚家的女孩,从一开始的议论纷纷,到最后习以为常。
只是村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女孩看着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没什么文化,也只当是自己犯了臆想。
今年春天的时候,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问起夏目悠生,才知道她真的考上了东京的大学,已经去大城市里念书了。
他把这件事跟村子里其他人一说,大家都很惋惜,这小姑娘大家都喜欢,考上了学,应该庆祝庆祝才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后来村里人日常闲聊,说起村里最有钱的也心肠好的夏目家的事,恍然大悟夏目家那个小儿子好像也在东京念书。
两个人考的是同一所大学,叫什么早稻田。
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姑娘是夏目家的童养媳。
“童养媳吗?”
村里人都这么说,可他觉得不像。
村田关门之前瞥了眼正在交谈的俩人,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这脑子想不明白就不想那么多了。
“在我小时候记忆里,村田叔就是个很热心肠的邻居。”夏目直树拍了拍防水棚的木头支架,“他特别喜欢做这种手工,世代木匠出身,到他这辈还种了几亩地。最近木匠活不多了,农闲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
“听说同村跟着村田叔一块去的人有很多,大家都觉得村田叔是主心骨。”
浅井闻言点了点头:“他人确实很好。”
“对吧?”夏目直树笑了笑,以为浅井说的是帮他俩搭了车棚这件事。
浅井转头看向村子,天气越来越冷再加上天已经黑了,路上没人的村子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现在村子里只剩了些老人还有在夏目工厂里干活的年轻人。
剩下的那些人都外出打工了。
这年头少有还愿意留在家乡的年轻人,那些在工厂里打工的羡慕大城市的生活和收入,宁肯去城里送快递、干些小生意,也不愿意继续留在镇上的工厂了。
“夏目君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情。”俩人走到家门口,还没等夏目直树迈脚上阶梯,浅井却如是说道。
“怎么了?”他回头看浅井。
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她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房子。
夏目直树也跟着望去,那栋房子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在这夜幕之下和周围的万家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很快就懂了:“这是那栋房子的钥匙?”
浅井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很久没有住人了兴许还要打扫一下。”
夏目直树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并没有问。
就像是回来的路上浅井看出了他有心事但也没有细问一样,这是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那就一起吧。”夏目直树笑了笑:“两个人,双倍效率。”
走到屋前,夏目直树这才好好打量这间房子。
看起来还蛮大的,应该是三间屋带一个小天井,门和周围的墙格格不入,应该是最近几个月刚换过。
浅井用钥匙打开门,一阵吱呀的声音过后,院子映入眼帘。
“这些杂物堆在这,兴许有些年月了。”她先是看了看脚边的。
“今晚先这样,明天等送你去上班了,我再来收拾。”她说。
“等我回来也行。”
浅井摇头:“反正白天我在家里也总得做点事的。”
她站起来看向院子,依旧是那熟悉的水泥地,只不过记忆中的葡萄树已经被砍掉了,只剩了个光秃秃的树墩在院子的角落,显得那么凄凉。
她静静地站在夜间的冷风下,突然眼前亮起了光亮。
夏目直树打开了手机的手电,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回头看见他的笑容,浅井又觉得这光不仅亮,还有些暖和。
角落里原本应该是一方狗窝的,如今空空荡荡,那笼子是铁的,估计也早被卖了废品。
这间房子在十年前易手过一次,买下它的那个人是附近的村民,想着占一下地说不定将来会拆迁。
前不久一个东京的女人找到了他,从他手里把这间闲置了十年的房子买了回来。
据说被敲了一大笔钱……这件事被那个人沾沾自喜到处说,浅井是前两天回村以后听说的。
幸好房子没有动过。
浅井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走到了正屋门口。
门没锁,因为屋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当年出了车祸以后,连同着这间房子一起被浅井家那边的亲戚卖掉换了钱,熟悉的家具也在那时包裹着儿时的记忆消失了。
当然了,也不是家徒四壁。
一些杂物就跟垃圾一样散落在客厅里。
房间里没有通电,水电在第一次易主之后就被买家全部断掉了。
浅井试了试开关没有反应,眉头立马就蹙了起来。
你把房子买回来就这么扔在这,也不管管?
水电没有,院子里那么乱……这里怎么说也是你以前的家。
她心里对远在东京的小姨的怨气又重了几分。
夏目直树走到客厅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辆满是灰尘的婴儿车。
他也不嫌脏,蹲下来将婴儿车扶正,用手抹去上面的灰尘。
浅井转头看到这一幕,低了低眉,有些神伤。
但很快就恢复了,“不要弄脏了手,待会我收拾就行。”
“这个婴儿车,我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夏目直树蹙眉说道。
浅井一愣,而后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以前见过?”她不动声色,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夏目直树苦思一会:“我小时候用过同款?亲戚家有孩子用过同款?记忆模模湖湖的,但是总感觉小时候见过。”
“你今天见到和泉澪了?”浅井突然开口。
这次轮到夏目直树发愣了,站起来看向浅井,“怎么突然问这个?”
“见到了?”
“嗯……对,她和雨宫买下了我去实习的公司,成了董事。”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她又问。
夏目直树沉默片刻,摇头:“我不能说。”
浅井没有追问,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原来是这样啊。
明明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心里却为什么这么痛?
那……
今晚到底会不会下冰雹呢?
“这里看起来很就没有住过人了。”夏目直树决定转移话题:“到处都是灰尘……不过这幅画好像挺新的?”
浅井闻言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客厅正中。
那是一幅油画。
雪夜的村口,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好像在喊着什么。
“画的真好。”夏目直树由衷赞叹。
“我讨厌这幅画。”浅井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