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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成仰头享受着凉薄的光亮。
心中却在不断思考。
王之韦与李若俗两人并排相站,很是不好意思。
王之韦开始扯话题,扯到了孩童嘴中的高瘸子。
“那个,高瘸子,是谁?”王之韦尴尬开口。
李若俗松口气,解释道“那是我小时候了,村里来过一个瘸子。说是瘸子,其实是身上有伤。名字叫什么…好像是叫高命。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一个很怪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被村里孩子嘲笑,后来就传了下来。”
“这群孩子也就是不懂事,口无遮拦,不用在意。”李若俗开口解释。
王之韦点点头。
二人之间又恢复尴尬的安静。
正当二人扭捏时,一阵大风刮了起来,吹散各自的心思。
白风掠动,披满整个村群。
远处角落不知什么被掀翻,响起一连串声响,随后便是大娘的叫骂声跟着响起。——一个村里,村头叫骂,村尾听闲,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王之韦缩了缩衣袖,抬头仰眺,看向顾玉成,顶着风试图叫醒顾玉成“顾大哥!我们回去?”
顾玉成不言不语,感受着寒风掠过。
李若俗系紧衣带,上前缓缓安抚着“顾大哥?顾大哥?醒一醒。醒了吗?——跟我们回去吧。”
顾玉成这时如刚醒一样,略有迟滞,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李若俗于是搀起顾玉成,拐回村长家里去。
一路上,挨家挨户一望见王之韦,便开口与王之韦打着照顾。
根本不用王之韦靠近,远远儿的,就喊了起来。
王之韦不得不应付起来。
看样子,是真的受欢迎。
李若俗看着受欢迎的王之韦,也有些开心。
只是这一路上,除了对王之韦的招呼声,还会不时响起那么一两句对顾玉成的瞎子称呼。
顾玉成对于耳边的声音,毫不在意。
现在的他,依旧在思考。
来到村长门口,便听到妇女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李村长,你就行行好吧,跟王侄儿说一声,好歹也让王侄儿教一教我家小子啊。”一名大娘正坐在李村长面前,皱着眉、嘟着嘴、潮红着脸,用她那油腻而粗糙的手背拍在另一个满是厚茧的手心。
李村长放下旱烟,鼓着腮帮慢慢吐出一口烟“这个事情哩,不是我说算的。”
那大娘脸庞更涨起红潮来“李村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您也是收留了王侄儿,还让那瞎子吃白饭。咱们都是一家远亲,好歹也让您侄孙学个打猎的本领,将来也好讨个媳妇哩。您说是不是啊?李村长。”
王之韦与李若俗皆是忐忑的看向顾玉成,旦见顾玉成丝毫愤然的神色都没有,二人也是稍稍心安了些。
不等李若俗安慰顾玉成,顾玉成便沙哑着说道“扶我进去吧。”
李若俗征询着看向王之韦,王之韦点了点头。
于是李若俗扶着顾玉成来到屋内。
刚进屋,顾玉成便感受到脚边有东西,于是伸手去抓。
一声鸡鸣立刻响起。
大娘回头,起身扭着臃肿的身子来到顾玉成身边,一把推开顾玉成,呵斥道“哎呦你这瞎子!你干什么!你在干啥?!抓什么呢!这是我给村长送来的,你不要乱碰!”
顾玉成沉默些许,缓缓开口道“抱歉。”
李若俗上前,抱怨道“李大娘!你怎么这样啊。你把鸡放到门口,顾大哥只是怕踩到想挪走而已。”
李大娘依旧嘴硬“那也不用他!”
李若俗感到不可理喻,气急之下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跺脚。
王之韦本不想说话,然而李大娘一见王之韦,便凑上前来,笑着撑开她那葫芦般圆滚的脸颊“王侄儿回来了。来来,我和村长,有事和你说哩。”
王之韦被李大娘拽着,其实已经有些生气,但看了一眼李村长与李若俗后,还是压住了火气。被拽到了李村长面前。
李若俗见状,也便扶着顾玉成回到屋子内。
李若俗扶顾玉成坐下,便安慰起顾玉成来“顾大哥,不必在意,其实李大娘就是心直口快,什么都说,你别往心里去。”
顾玉成闻言笑了,有几分洒脱。
顾玉成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不是因为李大娘的无礼。
最终,顾玉成取出常山的三生戒,随后又缓缓取出一张纸,递给李若俗“麻烦李姑娘,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李若俗对顾玉成突然取出一张纸的行为感到很是惊讶,甚至有些畏惧,但还是接过纸来。
上下打量后,带着惊讶的语气说道“这上面,有字,虽然潦草,但还是能看清写的是什么。”
顾玉成心中一跳,面色强装冷静,连忙请求道“还请李姑娘念与我听听。”
李若俗于是照本而述“南伯、荀师姐,等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追顾师兄了。哈哈——你们想不到吧。”
顾玉成听着这俏皮的语句,心尖绞痛。
李若俗感到顾玉成状态似乎有什么不对,连忙询问“顾大哥,你…没事吧?”
顾玉成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接着念。”
李若俗看了一眼顾玉成,接着念道“虽然顾师兄让我待在宗门里,但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我想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我非要跟着顾师兄,但有一件很明确的事情,那就是——顾师兄让我在庸碌无为的人生中,寻找到了意义。顾师兄的言行,影响了我许多,所以,当我面临抉择时,我会作出像顾师一样的抉择。”
“总而言之呢,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平凡而胆小的人,自觉得过且过一辈子也不错的。
但很多奉承他人的时候,我总感到不安。而被人指使的时候,我又觉得不甘。
我以前遇到的人,他们都问我想要什么,唯有顾师兄会知道我心忧,给予我尊重。恰如诗经所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哈哈!我也会拽一两句诗词的嘛。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顾师兄最起码了解我。而且,这么多年,我唯有跟随顾师兄的日子,才会觉得心安。所以,我一定要去找顾师兄。哪怕是为了这一份心安。
南伯你们就不用来找我了,我不会有事的!还有,我要告诉荀师姐,南伯他这段日子,又在偷喝酒!荀师姐你可要好好管管!”
李若俗还想说些什么,奈何接下来的句子被涂涂改改,实在辨认不清。
想来是写信的人很纠结接下来要写什么吧。
李若俗此时才发现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
抬头看去,却见顾玉成整个人正保持着一种沉默。
顾玉成双手紧攥,青筋暴起在手背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李若俗这才缓缓开口试探道“顾、顾大哥?”
在读完信后,李若俗已经猜测到顾玉成身份的不凡。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一声叹息声响起,如腐烂的黑暗,哀叹中尘埃斥满。
声音消寂许久后,顾玉成才缓缓站起来。
顾玉成仰头问道“难道夸父不知道太阳的威力?难道他真的不怕死亡?难道他真的没想过停下来?一个人的皮肤越来越滚烫,心肺越来越焦灼,却依旧保持着前进,那怕结局是糟糕的,却仍然前进……常山啊……”
李若俗被这大胆而荒诞的问题质问住,不知该做何姿态。
顾玉成的眼睛,缓缓张开,灰蒙蒙的瞳孔,渐渐被金色取代。
“当我从悬崖底醒来,我感受到怪石嶙峋带来的刺痛感,我最先惊讶的不是双眼失明,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向仁皇省复仇的怒火,甚至连行动的意愿,都溺死在麻木的精神里。我陷入了自我怀疑,直到现在
也未走出来……”
顾玉成突然迈步向前。
一把推开门,自顾自走了出去。
走出村长家,走在风庶村的土路上。
顾玉成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宏伟。
直到顾玉成走出很远,李若俗与王之韦等人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顾玉成走了很远,一条土路,在顾玉成眼里,竟渐渐变得宽阔壮丽起来——因为顾玉成的心逐渐波澜起伏起来。
顾玉成缓缓质问自己“如果一件事情,是正确的,但在这条路上犯错的人,该怎么救赎自己?——如果不是我擅自联系李家店,擅自盗取灵玉,或许,南伯他们也不必离去……可!”
“可如果我违背我的良知,什么都不做,我和曾经懦弱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我遵循我的心,因此被钱肖两家排斥。
这或许从我进入太一宫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顾玉成张开手,看了一眼常山的三生戒,一枚很朴素很简单的三生戒。
“如果称得上正确的事情都要怀疑,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我知道南伯为我牺牲,他必定不想看到我在此自我怀疑。常山也是,荀师姐也是。”
“如果我要建立一个宗门,一个符合我心中宗门该有的样子的宗门,那么这一路上,我或许还会犯错,还会连累一些人。
甚至我也会逝亡……面对这样的未知,我是否该像一个在冲锋失败后的没落骑兵一样,垂着头,牵着马辔,做人生的逃兵…?”
顾玉成缓缓抬头看天“屈原受放逐,望天叹息,遂作《天问》。其文中所问一百七十有余。人生困苦之问,何止一百七十有余,七百也不止……但这些困苦之问,又有谁能解开?”
顾玉成感到风渐次躁动起来,身前的风,身后的风,四面八方的风,天地间的风。
它们似乎都想要给顾玉成一个牵引。
“在诸葛武侯眼里,匡扶大汉,便是他的正义。
但在一次次北伐后,他真的看到希望了吗?他真的看到胜利迹象了吗?
泥泞满身,疮痍满目,伤痕累累的一个人,知道自己所行是为了理念。
可面前的艰难,身后的担忧,难道诸葛武侯真的没有一次动摇?没有一次落泪?”顾玉成感受越来越喧嚣的风,只觉得自己的骨头要冻成冰了。
“我看见过张之林否认现存宗门,我也看见曾经那个时代。
而在这风庶村里,还有着无法修炼或没有条件修炼的人存在。我更加确信,至尊的道路,是正确的,需要我继承。可我开始怀疑,我能做到吗?我一个人?”
“就像那些凭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天下的人……”顾玉成来到村口“我曾经觉得以我为真,只要守住本心,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可这一切真的能到达吗?”
“我的面前,是一个落魄的自己,会否认我的整个世界,习惯了宗门修炼的天下人……”顾玉成身边,缓缓围绕起火光“我……真的,在醒来之后,一直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做?保持本我,就可以成功吗?”
融天锻冒头,竟有些波动,有些感触……
在缓缓的指引下,在冒失的扩张下,融天锻的火势逐渐冲天,最后盘旋而起,如鹏乘海运,直上九霄。
顾玉成终于下定决心。
“常山没有后悔……”
“所以,我可能会失败。像踽踽而行以复周礼的孔子,受尽白眼;像统一天下却遭天下并反的嬴政,无人理解;像一生未竟北伐的蜀武侯诸葛亮,命陨道途;像难振晚唐的文人们,如李商隐,一生潦倒……”
顾玉成的灵海,在这风中,躁动起来。
“但,我不应该后悔,更不会放弃。”
顾玉成眼中,火灵力愈发真实。
这一刻,顾玉成真的领悟了一些,能够陪伴他一生的精神。
火势越来越大,最后惊动了整个风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