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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别传?八

我——隆庆二子、万历次兄朱翊铃,在仙家法宝殒仙戒和世上第一个魔人永夜神君的帮助下,击杀了大内首屈一指的高手地鬼。可是我自己却也已经身负致命伤。
诚然,对于魔人这样的存在,我难免会感到有些害怕。可是天下缙绅官宦不知有多少人,又有哪个比狂魔更加仁爱体恤呢?
和我所预料的不同,我并没有长眠不醒。醒来时,我躺在花师傅家中的榻上,盖着沉香棉丝被。而殒仙戒没有被发现,依然被我随身携带着。
永夜神君忽然问道:“少年,你说你有不治之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顽疾?”
“我……我……”我摇摇头,欲言又止,“永夜兄,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
我一路扶着荒芜的枯木、衰颓的残垣,回到我的寓所。这一刻的靖王府夜深人静,没有半点声响。我躺到榻上,摇铃唤来宫人,沏了一杯茶水,压下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血腥气息。
“少年,你大概还可以活多久?”
“最长三个月。”
“最短呢?”
“弹指之间。”
“呼……”永夜叹息一声,轻轻问道,“少年,你怨恨我吗?”
“怎么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生如苦海,也许是你帮我解脱了。”
永夜久久没有再说话。我浅浅啜着茶水,直到口中血腥味完全压过茶香。
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花师傅走进来。尽管他戴着墨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阴沉的脸色。
“花师傅,对不起,铃儿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说了。”花师傅摆摆手,“你好好休息,将来大明的未来还要仰仗你的。”
我知道,这只是安慰我的话。以我的身体状态,绝不可能比父亲的长子活得更久。
此时又有一人跟在花师傅身后走进屋。他是一个大概五六十岁年纪的老汉,身穿蓝衣,背挎药箱,脸上写满冷静沉毅。单看打扮,是巴蜀药王门的人。
“老先生,你是医者?来此有何贵干?”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仙家的准则!”永夜神君提醒我。
花师傅道:“阿铃,他就是巴蜀药王门掌门,‘药王’柯苦柯大侠,我的老朋友。”
“药王”柯苦抱拳道:“老朽无非胡乱调配药剂、暂续生死谱,‘大侠’二字,着实不敢当。只是受残玉兄的委托,来看看你的伤势是否还有解救之法。”
“堂堂药王竟为我而来?”我感到万分荣幸,第二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既然如此……麻烦您老人家了。”
柯苦抓起我的左手,扣住虎口,把握脉象。花师傅焦急地盯着他,我却对结果不太重视,抬头望向窗外的飞鸟。
“皇孙阁下体质异于常人,这一剑完全刺穿了肺部,他却直到现在还能仪表大方地交谈,实在是一件奇迹。”
他轻叹一声,又续道:“可是,你的剑伤太重……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花师傅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苦,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救阿铃,我愿意万劫不复!”
“别这么说,残玉兄。”药王又叹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比较难而已。”
“你个糟老头子,快点说啊!”永夜神君怒不可遏,只可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唯一的解救他的方法,就是用西域大荒不周山的七瑾追魂草熬成七瑾追魂丹,并以晨露、夜风一并服下。”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我朗声吟诵起《山海经》,“这实在太有趣了。花师傅,我想去。”
花师傅却颦眉道:“阿铃,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因为……”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永夜神君代替他向我解释了:“西域大荒不周山,是仙家六大宗门之一——译藏宗的所在地!”
“译藏宗?”
“你连译藏宗也不知道?就是六大宗门里行事最狠辣歹毒的译藏宗啊!”永夜神君作为魔域第一人,竟也有些忌惮译藏,“神山不周,狂剑无忌;译藏一笑,明皇莫及!”
花师傅和药王柯苦都低头沉默。译藏宗的七瑾追魂草,这实在是一件没有任何可能获得的法宝。
花、柯二人低头叹息。我索性点起许久不曾碰过的烟斗,一边吞吐着疾风流云,一边对永夜神君道:“永夜,如果我死了,你会去哪里?”
“我已经死了三万年。你是唯一和我契合的人。不过仙家门人就是应该孤单地漂泊,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也不会觉得太难过。”
“如此也好。”
此时却有人推开门,趾高气昂地进来。那是锦衣卫青龙堂主、和滞光弥相同为三魔剑的寒闻落华的主人,萧深声。
“朱雀,你因为什么而发愁呢?”他“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只剩下一半的丹药,“我这里有一枚灵丹,不知道它能不能帮到你?”
药王柯苦定睛一看,大惊道:“这是……七瑾追魂丹!萧大人,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花师傅也是一惊:“青龙,难道你刚刚一直在偷听?”
“我们这种关系,何必要隔阂这么深呢?”萧深声仍然面带嘲讽的笑容,摇了摇半颗丹药,“我懂,你一定非常需要这七瑾追魂丹吧?我可以把它给你。”
“青龙,你……”花师傅摘下墨镜,用一双空洞的白眼对着青龙堂主,“多谢你出手相助。你的大恩大德,花残玉一生铭记。”
“可是……我还有一个条件。”萧深声紧接着说道,“我要你跪下来,叫我一声大哥,答应为我做牛做马!”
花师傅和药王都禁不住一皱眉。不过萧深声性情偏僻,有这样奇怪的癖好也并不出人意料。
花师傅竟撩起衣袂,真的单膝跪下去!
我高喊道:“花师傅,不要听他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花师傅已经双膝着地,大声道:“青龙堂主仙福永享,寒闻落华寿与天齐,愿萧兄矜悯愚诚,救徒儿一命,花某愿一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萧深声慢慢点头,把灵丹交到我手中。我的两行眼泪流下来,目光忿然瞪着他,吞下那半颗灵丹。
伤势痊愈之后,我和永夜神君也算两不相欠了。我告别了花师傅,准备独自一人去西域大荒闯荡。而永夜神君则想要离开殒仙戒,重新获得一具肉身。
于是,我给他出了主意:转生为我父亲的第三个儿子,生长在皇家,以规避外面纷纷扰扰的争斗。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成了真正的兄弟。但是因为“温润谦和为庶人”,我们谁都没有承认这一段友情。
由于永夜神君已经找到了归宿,他的眷恋——追月,也就已重新凝聚神魂,以妖兽的形态出现在殒仙戒中,成为介于仙魔之间的存在。
而殒仙戒则被我丢在宫外的水沟中,从此在江湖漂泊。
至于我是怎么在西域闯荡、得了“琉天”这个用来行走江湖的名字,怎么加入译藏宗,又是怎么成为译剑七魔第二位,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而日后每次听人说起天下仙家崇尚的“体恤宽仁为庶人”“温润谦和为庶人”“格物求真为庶人”的准则,我都会回想起这段经历。我会说,我和仙家门人交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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