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主宅书房,窗子半开半掩。
孙伯通负手而立,站在窗前,遥遥望着抱着短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胡铮珠,愀然不乐。对他来讲,丢了那颗价值万金的宝珠是何等心疼又肉疼的事情。孙伯通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可以借机拉拢百鸟山庄庄主严无忌,谁能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宝贝却丢了!”
安然坐在椅子上品茶的河成灵轻轻用茶碗盖搅动着碗中的茶汤,缓缓道:“伯通哥哥,你真就不怀疑是楚随心的人盗走了这颗宝珠?”
孙伯通望着百无聊赖只能在院中走来走去的胡铮珠,头也不回道:“怀疑又能怎么样?不怀疑又能怎么样?他手下这几个人,都不是好惹的,咱们平舒伯府上的高手都加起来,也打不赢他们,何苦自取其辱,自讨苦吃?况且楚随心的神态不似作伪,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那颗宝珠的下落!”
河成灵嗤笑一声,冷哼道:“这可真是新鲜了!说出去谁敢相信,一向横行乡里的孙三公子,竟然被人给拿捏得死死的!明知宝珠被人拿走了,竟然不敢向人讨回,只能躲在书房里生闷气!”
孙伯通冷笑道:“河成灵,你少火上浇油了!我说过,楚随心未必就知道那颗宝珠的下落,我和他翻脸有什么意思?如果在拿不回宝珠的情况下还要得罪他,这种亏本的买卖我孙伯通可不做!再说姓楚的已经答应我,三天内帮我找回这颗宝珠,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河成灵轻啜了一口茶水,嘴角翘起道:“倘若三天后楚随心找不回这颗宝珠,你又能拿他怎么样?再给他三天时间还是再给他三十天时间?或是向他索赔,再或是不了了之?”
孙伯通仍旧望着窗外,面无表情道:“说你笨,你还不认!楚随心欠我东西不是好事吗?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和他拉关系,又吹牛又拍马的,不就是想和他攀交情吗?他答应我的事没办到,他就欠了我的人情,他的人情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河顿的面子他都不给!”
河成灵疑惑道:“那你想用宝珠交好严无忌的事不就泡汤了!”
孙伯通不耐烦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的要死!换件礼物不就行了?只是换的礼物未必如同那颗宝珠一样,能让严老夫人更加欢喜罢了!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不高兴是因为我损失了价值万金的宝珠,我孙伯通一向视财如命,丢了钱我又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但是如果能因此把楚随心争取到我们这条船上来,那我们就算损失了宝珠也不算亏本,至少我们已经和他搭上了关系。现在我还能帮他接触到严无忌,帮他师伯搞到解药,难道他不感激我?我也对他说了,我和你与河顿的感情不好,他也听在耳朵里,自然不会把我们视为河顿一党!”
河成灵眉毛挑了一下,手中茶碗的盖子在茶汤中搅了又搅,似信不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恐怕把姓楚的想得太好了!你现在对于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才要利用一下你,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恐怕就要把你一脚给踢开了!所以之前我才考虑嫁给他,一旦成了亲,大家就有了共同利益。”
孙伯通摇摇头道:“他现在被种士良追杀,嫁给他并不是上策。这种利益关系并不牢靠,做大事的人,有几个会顾家的?而且他自己分析的也有道理,他现在是如同丧家之犬,你嫁给他风险太大了!大家可以合作,但是深度捆绑在一起,这对我们最为不利!”
河成灵轻笑一声道:“风险是大,可风险是伴随着收益的嘛!要是我们能陪着他,助他搞倒了种士良,他将来能不厚待我们吗?只是我赌不起,也不想赌而已!”
孙伯通双手按在窗台上,轻叹了一声,半晌后才道:“我们现在手里的本钱,够赌一把的,而且能豪赌一把。但是却不能用在他楚随心身上,得用到更重要的地方!我们先得助河顿一臂之力,等河顿战胜了河范的时候,我们再借机杀死河成旭,争夺大世子之位!”
河成灵把手中的白瓷茶碗放在桌上,微笑道:“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们两个人太贪婪了?我是堂堂的二公主,你是伯爷之子,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非要跟着河顿趟这混水做什么?就算赢了,咱们也还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要是输了,可就要人头落地了!咱们图个什么呢?”
孙伯通转回头,翻了个白眼道:“真是屁话!光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够了吗?如果仅是吃得饱穿得暖就行,我看猪的生活也挺快活,每天吃饱了就睡,什么都不用操心。难道你想做一头猪吗?哼,就算养得再胖又顶什么用,最终能逃得了屠夫手中的一刀?”
“对于你来讲,河顿要是失败了,他必然人头落地,到时你是他私生女的消息恐怕也要泄露出去!你还妄想能保住你的公主之位?对于我来讲,就更不一样了,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伯爷之子,我要是能跟着河顿成了大事,河顿登上大位,我至少也能混个王爷来做一做!只要搏一搏,驴骡就能换骏马,难道不值得搏一把?!人生难得几回搏啊!”
河成灵呵呵笑道:“好大的志向!只可惜咱们是兄妹,不然咱们两个就凑在一起,结成夫妻,强强联手,未来的日子岂不是会更好!唉,真是造化弄人啊!做不成夫妻,只能做兄妹!”
孙伯通缓缓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孙伯通端起桌上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道:“多谢你赏识!咱们要不是兄妹的话,我可不敢娶你!不然到时候头顶上戴着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多煞风景!你那几个年轻英俊的面首,论容貌也称得上是一流了,可你还不是欲求不满?那河顿给我戴了一顶大绿帽子,我刻骨铭心,能记他一辈子!再加上你,我死了算了吧!”
河成灵不以为然道:“就是一个贱女人嘛,河顿要了就要了吧,难道他把那贱人送回来,你还能再收下不成?他玩上一阵子也就腻了,很快又有人给他献上更年轻更美丽的女子,那婆娘很快就要失宠了!他那帮手下,天天帮他物色年轻女子,我看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孙伯通面目表情狰狞道:“他势力大,我没有办法呀!他就是把那贱人送回来,我还不是得捏着鼻子乖乖收下?!不过那老东西不会这样做的,他拿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舍得吐出来过?哼哼,现在我实力不济,只好忍着,等有一天我爬上高位的时候,我要把今天所受的屈辱都加倍还回去!!!”
河成灵望着孙伯通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不由有些同情起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来。河成灵安慰孙伯通道:“会的!只要咱们能够齐心协力,早晚有一天你会坐上国王的宝座,你只要把长公主的位置留给我就好!当然,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女王的爵位,我会更开心!咱们桑兰国,可是还没有出过女王呢!”
孙伯通脸上换上温醇的笑意,讨好道:“我要是能坐上国王的宝座,自然忘不了你的功劳!我现在手头兵马还远远不够,而要想争取到兵部那帮家伙也效忠于我的话,那可需要你公主殿下鼎力相助才行!”
河成灵无奈笑道:“没有办法,谁让咱们单独任何一个人实力都不够呢!我是徒有公主的虚名,你是虽然有一定实力,可是却只是个伯爷的儿子,地位不够尊崇。人哪,地位低下的时候就是人微言轻,没人会听你的!所以咱们两个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合则两利,斗则两伤!”
孙伯通笑道:“只是有些委屈我们的公主殿下了,还得在兵部那几个家伙面前牺牲色相,诱惑他们!”
河成灵忽然笑得花枝乱颤道:“男人都喜欢征服女人,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女人,也有女人想征服他们的!每当我看到他们那一脸满足的神情,觉得自己征服了一位公主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冷笑。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不要再像我娘那样,要分别去讨好两个男人!”
孙伯通一脸心疼的表情道:“灵儿妹妹你放心,将来有一天哥哥我登上大宝的时候,你这个女王当定了!到那时候,哥哥为你撑腰,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哥哥的后宫里有三千佳丽,哥哥也允许你有三千面首!让那些臭男人都跪在你脚下,像狗一样讨好你!”
河成灵呵呵笑着站起身,向孙伯通万福道:“那我就先谢过陛下恩典了!”
孙伯通不由放声狂笑,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想想未来自己将成为权倾桑兰的国王陛下,孙伯通的心情就无比愉悦。还有什么能比登上王位更快乐的事情呢?他恨河顿,但是他可以利用河顿,踩着河顿的肩膀爬上去。他要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包括楚随心。
当然孙伯通不会想到,他宅子大门的对面不远处有棵大柳树,柳树下坐着三个人。
一个提着打狗棍的年轻乞丐坐在树荫下,摇头晃脑,好像是在吟诗一样。他身边是一位身穿青衣,背着蛇形长剑的年轻姑娘,这姑娘貌美非常,就显得这个乞丐更加落拓。两人旁边还坐着一个拄着拐杖,富家翁打扮的老者。
年轻乞丐扭了扭脖子,感叹道:“莫道人行早,还有早行人哪!老头,你惦记着人家的宝珠,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把宝珠给偷走了!你不是一向吹嘘,你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吗?你怎么就没算出来有人会把这宝珠偷走呢?啊?”
富家翁打扮的老者笑眯眯道:“江成约,你这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老朽我不知道是谁偷了那宝珠呢?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你肉眼凡胎,自然不知道,可那不代表老朽也不知道!难不成你这身好武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老朽的指点,你怕还是那个睡在中州桥底下的穷汉子呢!”
江成约切了一声,用手中打狗棍轻轻拨拉着树底下的小草,不屑道:“你少吹牛了!武功和能掐会算是一回事吗?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半仙啊?就算你能调教出武功再好的徒弟,那也只是大侠客,最多能算上是大大侠客,又不是仙人!不然的话,咱们这一趟何以跑空啊?”
邢天冷笑道:“哪个告诉你这一趟会跑空的?你记着老朽说过的话,老爷爷我活了三百岁,见识的东西多了!什么事儿只要我搭眼一看,就能看明白!嘿,你个小毛娃娃,你还不服气!就你那小脑袋瓜子里,能有多大容量,你能懂多少东西!告诉你吧,咱们今天这一趟可没白来,咱们要赚得盆满钵满了!嘿嘿嘿,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急什么嘛!小子,你就瞧好吧!”
赫兰玉青在一旁抿着嘴偷笑,她不说什么,她就喜欢听这一老一少吹牛侃大山。而且那个叫刑天的老家伙貌似真有些本事,他每次对事情的判断都很精准。别的不说,就凭这老家伙能把自己和江成约给培养成现在的高手,这还不够吗?要知道,她在娘家的时候,别说让她舞刀弄枪了,就是让她杀只蝼蚁她都不敢!
可现在,真逼急了让她去砍个坏人,她自信也能提刀杀人了。在江湖上行走,她也是位女侠,也知道要如何行侠仗义了。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有一个好师父带领的时候,改变起来很快,也很容易。
赫兰玉青对江成约嫣然一笑道:“江师哥,我看你还是信师父的话好!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不说师父他算无遗策,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江成约望着赫兰玉青的笑脸,忽然脸红了,站起身道:“好好好!连你也帮这老家伙说话!那好,我就姑且再信他一回!咱们白天白走了一遭,还是等晚上有空再来吧!不然咱们三个人在一起实在太惹眼了!”
江成约说着话,提着打狗棍一摇一摆的走了。江成约发现自己这几天有问题了,一见到赫兰玉青发笑,他就开始心荡神摇起来。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江成约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赫兰玉青在后面问道:“江师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江成约头也不回,故意用带着哭声的腔调答道:“小要饭的命苦啊!中午的时间快到了,小要饭的得抓紧时间去要点儿饭吃,免得饿肚子!各位大爷大奶,大叔大妈,哥哥兄弟,婶子阿姨们啊,谁家里有剩饭剩菜的,施舍点啊!咱要饭的不嫌馊啊!”
赫兰玉青不觉莞尔一笑,却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要是嫁给他,岂不是要天天随着他到处要饭吃吗?”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脸立刻火辣辣起来,赫兰玉青脸红的像一块红布,摇了摇头道:“我这都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赫兰玉青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难道是天天和江成约在一起,竟然日久生情了?
坐在一旁的邢天乐不可支道:“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江小子也是个人才,你看他现在要饭,将来也许有一天飞黄腾达,就封侯拜将了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对!大不了将来你嫁给他,生一窝小孩子!哼,自从那江平王世子当上了江平王,地位高了,担心的事就多了,他当然怕你牵累他,他和你的缘份已经尽了!”
赫兰玉青低下头,轻声道:“师父,我知道江师哥将来会有大成就!可我一个残花败柳之躯,怎么配得上他?是我的错,我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
邢天不以为然道:“这是什么话!你要这么说的话,他还是个乞丐呢!一个要饭花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之前好歹也是赫兰家的大小姐吧?配他不是绰绰有余?就算你之前嫁错了人,那又不是你自己能说了算的!人生的路长着呢,不要妄自菲薄!师父告诉你,你这面相,将来贵不可言!嘿,记着师父的话!”
赫兰玉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移话题道:“师父,我们一路保护袁从信到了这里,应该也差不多吧!袁从信都已经找到他师弟了,也算安全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去做点儿别的什么事了?”
邢天捋了一下胡子,慢条斯理道:“不急!老朽想要看看,这个姓楚这个孩子要如何化解这次危局!哼,这个院子里,人人算计来算计去,恐怕他们都想不到,最后要算到自己的头上!丫头,咱们倒是要看看,他们是想结善缘,还是想结恶缘吧!走,饿了,咱们爷俩吃午饭去!”
赫兰玉青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歉意道:“师父,我还不大饿呢!”
邢天忽然爽朗笑道:“丫头,你该不会是等着江小子讨回来饭给你吃吧?你还真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嗯,嫁了江成约,抱着讨饭碗走!哈哈哈哈哈……”
赫兰玉青羞红了脸,顿足道:“师父,你为老不尊,人家不理你了!”她这一句话,又惹来邢天的一阵大笑。这两年收了这两个徒弟,邢天简直太快乐了,每天都能和江成约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现在又多了个赫兰玉青,这丫头最近也走出了心理阴影,变得开始爱说话起来了。
邢天笑着站起身,拄着拐杖道:“丫头,咱们随便找家小饭馆吃饭吧!饿不饿也得吃,不饿的时候吃饭,是为了防止待会儿饿呀!对不对?人哪,要学会未雨绸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唉,想当年老朽带兵打仗的时候,虽然用兵偶尔行险,可是心里却明白,阴谋诡计只能取巧一时,堂堂正正之师才是正途!”
赫兰玉青低下头道:“谢师父教诲!请恕弟子驽钝,没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邢天扶杖而行,边走边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打机锋的,那样多累!咱们就是师徒间聊聊天,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你呀,要改一改那个凡事多心的习惯,想开些!不是什么时候别人都跟你藏着个心眼儿的!我知道你之前在江平王府吃过亏,害怕了。可是我和江小子却不是那种要算计你的人!”
赫兰玉青只好又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邢天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啊,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这个毛病!走走走,吃饭去,可别让师父跟你再生气了!”
天色已晚,孙家城西宅子的客房中,楚随心正盘膝而坐,满头大汗,看来正是在入定中的关键时刻。冷若霜不敢打扰楚随心,连孙家下人送来的食盒也放在外面,没敢让他抬到屋中来。
楚随心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纹丝也没动,冷若霜渐渐明白过来,五师哥这不是要练功疗伤,他是元神出壳了!冷若霜不由有些担心,之前从英萍说过,楚随心的元神受伤之后要好好疗伤,不要再随意元神出壳的话。以免楚随心伤势过重,影响到元神。
可是冷若霜也知道,五师哥就是这个脾气,他要真决定做什么事情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冷若霜膝前横着飞鱼剑,不由长叹一声。要是师哥当时知道师父在摩天宫元神出壳大战种士良的话,五师哥绝对敢不远万里杀回去,找种士良算账的!
楚随心头上的白色蒸气越发氤氲起来,显然已经是到了最关键时刻,冷若霜急得头上冒汗,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关心楚随心吗?楚随心元神出壳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