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老者是程无路的师父,名叫天山远,虽然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可是武功极高,喜好拳法,刀法也出众,内功又强,又兼为人慷慨,能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湖人送绰号赤脚怪侠。曾在二十年前的谪仙楼武榜中,排名天下第四,端的是名动天下,四海钦服。
昔日,天山远曾是丐帮帮主,收徒程无路,他的徒孙就是被父母丢弃,尚在襁褓中的冷东海。天山远把冷东海捡回来之后,就把冷东海交给了程无路,笑道:“无路,这孩子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好好培养吧!”因此可以说,冷东海是天山远指定的徒孙。
十年前,天山远在卸任丐帮帮主之后,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多人都传说天山远已经作古,但只有程无路知道,师父只是隐居练功去了。天远山性子散淡,不愿别人干涉他的生活,所以他到底去了哪,就连身为徒弟的程无路也不知道。今天忽然师徒重逢,程无路真是惊喜交加。
不过程无路知道师父的性格,赤脚怪侠天山远一向信守承诺,说到做到,而且天山远武功极高,如果这老头儿执意要保阿土井,众人能否全身而退还不好说。虽然程无路知道天山远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他劝不服老头,天山远也肯定不会给种士良面子。程无路左右为难,毕竟自己一家子还在种士良的手里。
程无路正在踌躇之际,种士良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仰天大笑,笑声之强,只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尤其受了内伤正在服药的赫里图,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当场,他只觉得丹田剧痛,连动都不敢动。程无路和天山远都是脸色剧变,一起望向了种士良。
原来种士良的笑声中,蕴含着极强的内力,至少已经臻入强一流境界,离超一流大约也就一线之隔。这样的高手,就算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顶尖武夫了,大越国共有十几个道,以这样的功夫,称雄一道是没有问题的。
程无路暗暗道:难怪我感觉种士良最近越来越有派头了,原来不是因为官位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功力暴涨,自信心爆棚了。我还以为他拿我家人做威胁,是要让我给他做保镖,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是一流高手了!我就说,他怎么敢带着这么少的人突袭阿土井的营地,原来并不是因为请我做了保镖的缘故!
一身破衣烂衫的天山远上下打量种士良,面色凝重起来,点头道:“原来种大司马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难怪这么有自信,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来到氐金人祭天的圣地呢!怎么,大司马显露这么一手高深的功夫,是想让老夫知难而退吗?”
种士良望向天山远,满面笑容道:“我种士良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所以极少失手。虽然近来种某的武境暴涨,可是却比不了三十年来名动江湖的赤脚怪侠,毕竟老先生早已经是超一流高手,我种士良还没狂妄到要和老先生亲自动手的地步!所以我才请了你的徒儿来相劝!”
天山远冷笑一声,不屑道:“种士良,你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不假,可是别人惧怕你的权势,给你面子,老夫可不会因此给你面子!你最好放开阿土井,自行离去,老夫也不会过分为难你!至于你请来老夫的徒儿……他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难道他还敢欺师灭祖,和老夫动手吗?”
种士良不说话,忽然欺身而进,一掌拍向天山远的胸口,只见他身形犹如鬼魅,转瞬就到了天山远的眼前。程无路和索山安、赫里图都吓了一大跳,种士良身法速度之快,都是他们生平仅见的。
天山远面不改色,猝然出手,转瞬间已和种士良斗了三招,三招一过,天山远便已经逼退了种士良。除了程无路勉强可以看清两人的招式之外,其余众人都只看到空中道道残影,显然两人的速度都快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尤其不会武功的颜昔平果和索伦绮香更是一脸茫然。
种士良和天山远斗了三招,眼见不敌,于是从容退回原位,开口赞道:“老先生好功夫!不过种某此行,不是来和老先生切磋武功的,而是要抓反贼阿土井回去。老先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保这种反国的逆贼吧?”
天山远沉下脸,冷声道:“种士良,你想从我手里抓走阿土井?老夫劝你最好收收这个心,有老夫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阿土井!老夫就算拼得一死也要保护他,你不会认为老夫没有这个实力吧?”
种士良摇头,淡然一笑道:“哪里哪里,刚才种某出手是突袭,而且我用这三招是竭尽全力,老先生却是气定神闲,只防守,并未进攻,显然老先生的武功比种某高明太多!我种士良还没蠢到要和昔日天下第四的天山远老先生性命相搏!若是侥幸赢了还好,要是不小心丢掉小命,岂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天山远捋了一下白胡子,点头赞道:“嗯,不错不错,种大司马果然是聪明人!老夫平生最喜欢聪明人,聪明人好说话,也好办事!”
种士良笑道:“虽然老先生要护着阿土井,可本官今天仍然要带走他!本官佩服老先生的武功,但是朝廷的法度不可废!”
天山远暴怒不已,须发皆张,向种士良握拳示威道:“朝廷的法度是不可废,可是这里兴迦山谷,是朝廷法度能管得到的地方吗?这地方,只有老夫的拳头最大,什么朝廷、皇命、法度、天理、民心,统统给老夫靠边站!”
种士良仍然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克制,只是淡淡道:“天山远老先生,我给足了你面子,希望你也给我面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他氐金部落远在辽东,也是在大越的国境范围内!只要他大越国境,就得归我种士良管!本官要抓阿土井回京城,谁也拦不住我!”
阿土井在一旁冲着天山远大声哀号道:“大供奉啊,看在我平日里给了送了许多美女美食,待你比你亲爹还亲的份上,你就保我一条命吧!这种士良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要是把我抓走,肯定会把我凌迟处死啊!我不想死啊!”
天山远老脸一红,对阿土井怒目而视,斥道:“没用的东西!鬼叫些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如此怕死贪生!既然怕死,还做什么谋反的事情?乖乖做你的顺民,每年称臣纳贡,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图铁南听到阿土井说他给天山远送了许多美女,不由感觉到恶心,在一旁讥讽道:“哟,没看出来,这位天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倒还老当益壮!一把年纪了,还要许多女人陪着,真是让人好笑……”
天山远大怒,就要来揪打图铁南,口中骂道:“黄口小儿,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嘲笑老夫!你找死么?”
程无路慌忙上前拦住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千万息怒!这位图参军是大司马平辽的得力助手,万万杀不得!”程无路心中暗道,这图铁南的武功远不及师父,只怕师父一掌就把他给打死了,那还得了!
天山远怒了,一抬手把程无路推到一边,斥道:“你这个小畜生!枉老夫传授了你一身惊人的艺业!人家出言侮辱你师父,你还替他说话!等老夫先打杀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索山安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将阿土井从地上提了起来,用手掐住他的喉咙,厉声道:“老匹夫,你再乱动一动,我就掐死这个废物!”
天山远回转身,一双枯瘦的手握的咔咔作响,天山远头上青筋暴跳,怒不可遏道:“小子,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威胁老夫?”
索山安如同蒲扇一样的大手越掐越紧,阿土井被掐得口吐白沫,直翻白眼,连叫都叫不出声了。索山安可不在乎什么天山远还是地山远,嘿嘿冷笑道:“老子名叫索山安,就是杀死氐金人那位大头领狗祖鹤鸣的索山安!老匹夫,现在你知道老子是谁了吗?”
天山远“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掸了掸破衣服上的灰尘,呵呵笑道:“原来是你小子!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来,你小子掐死他试试!你掐死他,老夫就让你一命抵一命!你掐死他,老夫就让你看看,老夫能不能再把他救活就好!”
索山安听到天山远这样说,忽然松了掐住阿土井的手,转而拎住他的衣领,抡圆了巴掌,啪啪狠抽了两记大耳光。索山安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这老小子会妖法,能救活他的小命!好,那老子就抽他几大耳光,看你能不能让他的脸消肿!”
索山安随手把阿土井丢在了地上,退回种士良身后,因为他看到种士良脸色难看,索山安知道种士良生气了,种士良怪他擅自出手。索山安不敢再造次,乖乖像个犯错的小媳妇一样低下头,在种士良身后不吭声了。种士良见他识趣,脸色这才稍好了一些。
阿土井被索山安甩了两记大耳光,抽得掉了三四颗牙,几乎背过气去,要不是天山远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随手拍了他一下,给他输了些内力,顺带着给他疗伤,他几乎要死在当场了。阿土井跪坐在案几旁,吐出被索山安打落的几颗牙齿,扶着案几大口喘着粗气。
因为不会武功,只能在一旁看热闹的颜昔平果和索伦绮香只觉得索山安打得还不够狠,最好是一巴掌拍死这厮才解恨!
种士良向前迈出一步,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看来今天老先生是不打算给本官这个面子了?那么本官也不妨直言相告,我知道你在阿土井手下做大供奉的消息之后,就请你徒弟不远数千里来劝你,一方面是为了你好,另一方面是为了你徒弟好!请老先生不要不识抬举!”
天山远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天山远瞪起眼睛,大声咆哮道:“种士良!你别给脸不要!老夫看在你是大司马的份上,一再忍让,你和你的手下却得寸进尺!怎么,你当老夫真是怕了你?别说你一个还没有迈入超一流境界的后生小子,就是你晋境到超一流又能怎样?又敢怎样!”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天山远一脸傲然道:“老夫纵横大越,走遍西川东海,塞北江南,任谁也得给老夫三分薄面!你们几个小子,不过仗着官府的势力,就想要骑在老夫上拉尿?就算老夫手下留情,不杀你们,老夫只带着阿土井离开这里,又有谁能拦住老夫?谁能?”
种士良双手抄袖,狞笑道:“老先生,看在你徒弟的份上,本官也给足了你面子!你不会真以为本官请你的徒弟来,就只是来劝你的吧?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我种士良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本官先给你面子,你却不给本官面子,你觉得本官会如何对你?”
天山远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愤怒无济于事,实力才是王道。天山远忽然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眯起眼睛,撇了下嘴,手指摩挲着自己的白胡须,随后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道:“种士良,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两个人,一个一身锦袍双手抄袖,另一个破衣烂衫,双臂抱在胸前,活像一穷一富两个街头混混在谈条件。
种士良抽了抽鼻子,面带讥笑道:“本官实话告诉你,要是你带着阿土井走,也不是不可以,本官也不会再去追赶你。不过呢,你徒弟程无路一家人,从此就要和你生离死别,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天山远再次上下打量种士良,怒极而笑道:“种士良,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种士良哈哈大笑,一脸无赖相道:“据本官所知,程无路的老婆戚灵媛是你的私生女,江湖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就连程无路也不知道,你这个当师父的,其实又是他的岳父老泰山!如果本官让人杀了程无路全家,你难道就不心疼你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女?”
此言一出,惊讶的可不止是程无路,连图铁南和索山安等人也都傻了,原来大司马不止是请程无路前来劝阻天山远,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天山远沉默半晌,忽然又冷笑道:“种士良,你打果然打得一副好算盘!不过你似乎漏算了一步,如果我现在出手,把你这位大司马擒下,用来交换我女儿全家呢?你不会认为你的手下能拒绝这样的交换条件吧!”
种士良从袖子当中抽出双手,鼓了几下掌,皮笑肉不笑道:“老先生还真是高明!既然你能想到这一步,难道本官想不到吗?老先生,你再提提内力试试!”
天山远莫名其妙,不知道种士良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提了一下内力,却忽然觉得丹田痛如刀绞。天山远大惊失色,不由哎呀了一声,天山远怒道:“种士良,你好卑鄙无耻!你竟然给老夫下毒!”
种士良正了正自己头上的貂皮帽子,嘴角轻轻翘起,“本官有的是对付人的办法!皇帝都被我玩的团团转,你一个武夫,也跟我耍心计?不自量力!本官警告你,你不要妄想着用内力逼出毒素,没用的!你要是乖乖就范,三天之后,本官给你解药,你要是还想来硬的,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天山远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破口大骂,旁边阿土井又哀号了起来:“大供奉,救命啊!”阿土井知道,天山远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天山远不帮他,今天他就彻底完蛋了。
天山远破口大骂道:“废物!没用的东西!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孬种来!你把老夫的脸都丢光了!老夫真不该在那土井旁……”天山远一声长叹,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了。此时,他自身难保,也管不了阿土井了。
阿土井彻底傻了,原来他的大供奉竟然是他亲爹!难怪大供奉会对自己那么好,出乎寻常的好,像爹对儿子那样的好,原来他真是自己的爹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娘亲坚持要给自己取名为土井了,原来竟然是因为在土井旁怀的他!
此言一出,众人都震惊了,连种士良也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天山远会是阿土井的亲爹,这事闹的!程无路也是一脸懵,今天是什么日子?师父忽然又成了岳父,反贼又成了舅哥。
帐篷内,死一样的沉寂。良久后,阿土井颓然跪在地上,向种士良叩头,哀号道:“大司马,看在我爹,看在我妹夫的份上,你就饶我一命吧!我不做什么辽东王的大梦了,更不想当什么皇帝了!我只想从此后做一个良民,顺民,在这辽东打猎,种田为生!只要能活着就好!”
到此刻,阿土井终于感受到死亡的可怕,终于知道生的可贵了。
种士良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阿土井,一切都太晚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你必须得死!说吧,你还有什么遗愿,我尽量满足你!”
天山远忽然问道:“种士良,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我是怎么中的毒!”
站在索山安身后的索伦绮香呵呵笑道:“大供奉,你还记得我让人给你送的美酒吗?那酒里,我亲自加了些东西进去!哦,对了,我加的东西是图大人送来的!详细的你得问图大人!”
众人都望向图铁南。图铁南微笑道:“自从我知道有一位昔日天下第四的顶级高手在阿土井手下时,当然不能不做防备,于是我让人捎来了一些药来,让索伦绮香找机会放在这位大高手的酒菜来,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天山远摇头,一脸不信道:“不可能!老夫喝酒吃菜,都一向极其谨慎小心,要用银针试过之后,才肯吃饭喝酒,甚至有时还要用狗来做试验!给狗喂下酒菜,看狗有没有异常。若是你们在我的酒中下毒,老夫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图铁南哈哈大笑道:“你是很聪明,不过我图铁南技高一筹,你喝的酒里,只放了一半的药,如果酒中只有那一半的药,就什么作用也不会起。人也不会中毒,也不会有任何的异常。可是如果再寻找机会加上另一半药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天山远长叹一声,苦笑道:“如此说来,老夫输得不冤!老夫一生只惦念这个私生子,希望他能有大出息。可是他坚持要造反,老夫实在劝不住他,老夫也没办法,就只能为他做个供奉。老夫想着,就算他造反不成,至少也能混个王侯之位!哪想到,今天会一败涂地!唉!”
阿土井浑身发抖道:“大司马饶命!亲爹,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一命!我要是死了,你不是连儿子都没有了吗?”
种士良无奈道:“你就别再逼你爹了,你爹现在自身难保!说吧,交待下你的遗愿,我尽量满足你!”
阿土井膝行爬向种士良,爬到种士良面前,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大司马,我知道错了!我改过自亲,只求你能饶我一条狗命!哪怕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只求你能放过我!我不想死啊!”
种士良抬脚把阿土井踢飞了出去,不耐烦道:“你现在后悔,晚了!现在是在讨论你的遗愿,你最好不要跑题!要不是看在你爹和你妹丈的面子上,本官早就把你凌迟处死了!”
天山远从椅子上站起身,瞬间像老了十岁一样,头也不回的向帐后走去,步履蹒跚。天山远走了约有十步远,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道:“种士良,老夫不插手此事,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插手。至于这事将来怎么样,你和阿土井,你们两个都自求多福吧!”
老头子长叹一声,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种士良皱了皱眉头,疑惑道:“这老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不是什么好意思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