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昔中和被人五花大绑,推到阿土井营地外的大门口。五十名努或部落大剑士两侧排开,人人提着重剑,防止有人赶来劫走颜昔中和。
一些好事的人听说草树部落的头人要被砍头了,都跑来瞧热闹。虽然天气很冷,可是架不住人的好奇心,再加上努或部落人多,很快就凑起了数百人的围观人群。
刽子手提着刀,瞄了一下颜昔中和的脖子,准备行刑。监斩的二管家赫里图见颜昔中和并不反抗,如同烂一样瘫软在地上,面无表情低下头领死,不由心中好笑。
赫里图走上前,摘下颜昔中和头顶插着两根雉鸡翎毛的帽子,冷笑道:“中和,人人都说你是我们氐金族的勇士,可我竟然没想到你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死到临头,就是鸡鸭也会蹦跶两下,可你却竟然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中和,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站在一旁的一名大剑士朝着颜昔中和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一脸不屑道:“呸!什么他娘的勇士,笑死个人!”
围观的人群都跟着一起大笑,嘲讽颜昔中和没用。颜昔中和跪在地上,垂下头,一言不发,人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人丛中,有位扶着拐杖的白胡子老者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道:“众位,他好歹也是一名头人,可如今却遭亲人背叛,现在在这里低头领死,想必心里也是极其难受的!唉,他老婆死得早,抛却一对还未未成年的儿女,瞧着也是怪可怜,你们就积点儿口德,少说两句吧!”
众人看那老者时,却是本部落的阿齐必,阿齐必是族里的老牛倌,放了一辈子的牛,以忠厚之名著称于部落,就算平时有人欺负他,他也不还手,最多唠叨两句就算了,是个嘴碎心善的人。这老头好酒,平时拐杖上就挂着个小酒葫芦,不过他没钱请人喝酒,一向都是自酌自饮。
赫里图想了想,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赫里图抬头瞧了瞧天上飘落的雪花,忍不住嘿嘿笑道:“诶,我说老阿齐必啊,既然你心疼这个家伙,反正现在他也要到阎老五那里去报到了,你不把你的小酒给他整两口喝?”
阿齐必明显犹豫了一下,他葫芦里的烧刀子是用为数不多的铜板换回来的。尤其今年这个大冬天,众人都躲在山谷里,物资补给比往年都要困难许多,酒也卖得贵。他葫芦里这点儿小酒,一天只舍得喝两口,早晨起来喝一小口,晚上睡觉前喝一小口。要是分给颜昔中和喝的话,他八成得戒酒半个月了。
围观人群都哄笑起来,一起望向阿齐必。有人嘲讽道:“说空话谁不会啊!你看事到临头,他连口酒也舍不出来!”
阿齐必环视周围人的目光,咬了咬牙,从杖头取下酒葫芦,颤巍巍走到颜昔中和面前,拔下酒葫芦的塞子,把酒葫芦递到颜昔中和唇边,大声道:“中和头人,你就要上路了,喝一口烧刀子暖暖身子吧!可怜老汉是个穷人,没有什么好酒,你将就着喝吧!”
颜昔中和抬起头,望向阿齐必,眼中满是感激。死到临头,还有陌生人肯喂他一口酒喝,看来这世界上也不全是坏人。
枕边人的意外背叛,使他面临绝境。依他年轻时的性格,他在帐中就会反抗的。可现在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他不能在帐中反抗,他若是当时就反抗,大概率会死在阿土井的大帐。那样的话,等在外头的阿隆就不能及时得到他出事的消息。
而他不反抗的话,阿土井就会让人把他推出来砍头。只要阿土井让人把他推出来,远处的阿隆就会看到这一幕。过来的路上,他已经跟阿隆讲过,万一自己有事,不要恋战,马上逃走回去报信,告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让他们和族人能早些做准备,至于是战是逃,就各安天命吧。
颜昔中和仰头,喝了一大口阿齐必葫芦里的酒,豪迈大笑道:“多谢老人家的酒!十八年后,颜昔中和还是一条好汉!”
见颜昔中和喝了一口酒,阿齐必叹了口气,把塞子盖回酒葫芦,摇摇头,又回到人丛中。众人都望向监斩官赫里图。
赫里图冷笑道:“中和头人,现在酒也喝了,该送你上路了!”赫里图的目光瞬间狠辣了起来,大手一挥,喝道:“行刑!”
数九寒天还裸着半边身子的刽子手高高举起手中鬼头刀,肌肉紧绷,一刀重重砍下。鬼头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斩向颜昔中和的脖颈。
就在这当口里,颜昔中和忽然大喝一声,一个突如其来的就地十八滚,在刀离脖子还有两寸距离时,狠地滚出了一丈多远,刽子手一刀砍空,不由一个趔趄。颜昔中和一个翻身站起,拔步就走!对方人多,他的手还被捆着,不可恋战。
困兽犹斗,何况是以勇武著称的颜昔中和?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麻痹这群要行刑和监斩的人。他如果出了营帐就激烈反抗,不但不能成功,还要挨刀子,他赤手空拳,如果受了伤,再被加绑两道绳,那就彻底没戏了。他装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就是为了让这群人以为,他已经认命,死心了。
离颜昔中和最近的一名大剑士率先反应过来,抢步上前,手中重剑刺出,直指颜昔中和的后心。颜昔中和狂奔向前,头也不回。赫里图一跺脚,“坏了!中计了!”
赫里图怒吼连连道:“快给我追!追上了就给我当场斩杀!只要杀了颜昔中和,赏银二十两!我赫里图说到做到!”后面五十名大剑士疯狂追赶颜昔中和。
只见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个衣衫破烂双手被缚在后面的男人发足狂奔,后面是数十名大剑紧紧追赶,再后面是二管家赫里图也提着刀赶上来。刚才还在围观的那些人,都傻了眼。不是他们不明白,这事情变化太快。
这边数十大剑士和二管家赫里图紧紧追赶颜昔中和,那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两千名枪兵和五百名弓弩手已经在千夫长额真的带领下,杀奔草树部落的营地。少头人阿合黑已经等不及,把颜昔中和的小妾佟余子月拖回自己的大帐风流快活去了。大头人阿土井则搂着妖艳女子索伦奴在后帐陪大小头人们饮酒作乐。
说是饮酒作乐,实则是把他们软禁起来,以防他们和颜昔中和一个鼻孔出气。万一这些部落里有和颜昔中和同穿一条裤子的人呢?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现在只要砍了颜昔中和,那些有异心的人恐怕也就从此胆寒,不敢再轻举妄动。阿土井虽然沉迷酒色,但小心思还是有一些的。
正当他搂着索伦奴向众头人敬酒时,外面大管家阿旺急匆匆走了进来,到了阿土井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阿土井脸色瞬间大变,却又很快压下了情绪,低声恨恨道:“赫里图这个废物!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叫多依罗马上加派人手去追!他娘的,今天搞不定颜昔中和,叫赫里图提头来见我!”
阿旺答应一声,转身急匆匆离去。正在喝酒的小头人洛木真眼尖,见阿土井脸色不正,猜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乘着酒兴问道:“大头人,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让大头人如此心焦?用不用我帮忙?”
阿土井举起酒爵,哈哈笑道:“小事一桩,不过是粮仓里发现了老鼠的踪迹!可又不能在自己吃的粮食里下毒,所以才来问我怎么办!这事还能怎么办?有老鼠,又不能下药,当然需要猫啦!哈哈哈哈哈……这些笨蛋,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我!来来来,诸位,咱们继续喝酒,喝酒喝酒!”
众头人各怀心腹事,却都举起酒爵,异口同声道:“愿氐金真神保佑,我们在龙祖家大头人的带领下,能够早日称王,取代龙越,一统中原!”这套话,他们早就被逼练习很多遍了,想说不齐都不行。
阿土井举起酒爵,环顾众头人,大笑道:“借诸位吉言!倘若有朝一日,我阿土井能坐上金銮殿,做了大皇帝,那么在座诸位就都是开国元勋!今天能参加这宴会的人,全都是未来氐金国的重臣!诸位,氐金的未来,离不开大家的精诚合作,来,诸位,请一起举杯,咱们干杯!”
众头人谢过大头人,举杯把酒一饮而尽。
阿土井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旁边索伦奴殷勤劝酒。阿土井虽然有些担心颜昔中和逃脱,但却不认为草树部落能翻起什么大浪花来。头人颜昔中和已经被逼得逃向后山,就凭颜昔家那两个未成年的小崽子,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就算颜昔中和能够侥幸逃脱,也是孤掌难鸣,又有什么可怕之处?
当两千枪兵和五百弓弩手在千夫长额真率领下围住草树部落营地时,却发现草树部落戒备森严,视线所及之处,人人都弓上弦刀出鞘,要和他们对抗。
额真大怒,颜昔家的两个小兔崽子竟然还敢反抗?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