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城营狼虫寨,死囚营区的空地上,楚随心正和陆子秋生死相搏。大管营陆升平、小管营鲁带余,以及冷若霜、冷东海、胡铮珠、顾均平等人正坐在场边围观。牢城营的大小差役和牢头在外围护住上司,最外围是两百名按刀而立的军卒。上千死囚也都批了假,人人席地而坐,仿佛是在围观斗兽场中角斗一般。
冷东海见楚随心和陆子秋玩命,心中很有些不明白楚随心的举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楚随心平时是个不易动怒的人,怎么对方激将几句,楚随心就暴跳如雷,要亲自下场和人动手了呢?就算这厮的话极具侮辱性,楚随心也有得是办法收拾他。
堂堂典刑官要收拾一个死囚,简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只要张张口,这牢城营的官员还敢不奉承他?那帮家伙天天整人,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叫陆子秋生不如死。再不济,也可以让胡铮珠和自己下场收拾他,又何必亲自出手?
经过丁弱尘这几天的治疗,楚随心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此时他的武境也稳定在二流巅峰,离一流末尾就差一线。若换做普通的武夫,虽然离一流只差一线,却很可能一辈子也突破不了。武境这东西最是残酷,不是说你付出了多少,就一定能得到多少。有些人拼命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三流武夫。
其实,普通人能达到三流境界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在武道上没有天赋的人,就算拼了老命每天练武,最终也超不出三流境界,还得有名师指点。寻常人练武,达到四流、五流境界都算幸运。多少人没有名师指点,一辈子都只能在六七流之间摇摆。努力重要,名师比努力更重要,天赋最重要。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公平,这是普通武夫的悲哀。可是如果努力就有用,还要名师传授武艺做什么?还要天赋做什么?整个历史上,就没有任何一个天赋平平的武夫能够进入天下英雄榜前十。凡是能进入每届英雄榜前十的,都是惊才绝艳的存在。毕竟江湖上的武夫,最终能达到顶尖境界的人,屈指可数。
普通武夫肯努力,最高能达到三四流境界,天才努力,能达到二流或二流以上境界。至于绝高境界,那是奇才们的事情。
场中拼死相搏的两个人,已经打到衣衫破碎。两个人都摇摇晃晃,却谁也不肯住手。身怀血海深仇的陆子秋被人关进大牢,早已是死路一条,本是怀着一肚子的悲愤无处发泄。他不知道楚随心是谁,他也不在乎楚随心是谁,反正在他眼里,只要是官府的人,就不是好东西,甚至不如一条狗。
最开始的时候,陆子秋很笃定,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打死这个小白脸典刑官。可是让陆子秋吃惊的是,这位楚姓典刑官所爆发出的战斗力之强,实属罕见。他陆子秋在二流境界许久,所遇到战斗力能和自己匹敌的二流高手屈指可数,这姓楚的就得算其中一个。他想打死对方,似乎不那么容易。
陆子秋一个不防,被楚随心一脚踢中胸口,倒飞出四五丈,摔在了场边,砸起一片尘埃。陆子秋爬起身,擦了一下嘴角流出的鲜血,狞笑起来。
场边坐着的大管营孙升平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紧绷的弦悄然松了少许。他已经秘密指派两名在牢城营已经算做顶尖的弓弩手在人群中待命,随时准备射死陆子秋,救下那名自称本侯的楚典刑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孙升平也不是傻子,一旦这位楚典刑官有个三长两短,丁知县不剁了自己才怪。此时,他见楚随心占了上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就觉得这位楚典刑官是个疯子,竟然会想和陆子秋这种生无可恋的亡命之徒一决生死。这个陆子秋下手也真够狠的,招招致命。
从地面爬起身的陆子秋下意识四下瞧了瞧,他想找一把称手的兵器。他和楚随心已经斗了接近一个时辰,却没有胜算,他实在是累得不轻。他想找把兵器,把姓楚的一击杀死。陆子秋目露凶光,之前他不是没想过杀人,可惜被枷锁锁住,又给点了穴道,给人三天收拾一次,想杀人也做不到。
河顿害他,这里的大小官员也害他,他早就对这帮家伙恨之入骨了。今天好不容易给人摘了镣铐放出来,他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
这块空场地是平时犯人们做工的地方,刚才临时拾掇出来,给两个人用于比武,当然不会有什么武器。可是场外却堆着几个大石碾子,是平日里犯人们碾米所用。陆子秋一眼望见了石碾子,心头暗喜,兵器有了!
陆子秋转过身一个狂掠,直奔场外而去。大司监裴文通见状,以为陆子秋要逃走,急忙喝道:“快拦住这厮,别让他跑了!”
还没等众高手出手,陆子秋已经大喝一声,运起神力,在场边抄起了一个千斤重的大石碾子,转回头,咬牙切齿,径奔楚随心,狂奔而来。众死囚不约而同大叫出声,“好小子,好力气!”
楚随心站在场中,一直冷眼看着陆子秋,见他掠向石碾子那一刻,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楚随心气沉丹田,一动不动,只是紧盯着陆子秋。楚随心运起了典玄功中的秘法,在他眼里,陆子秋的动作已经是一格一格分解,慢下来的动作了。
眨眼之间,陆子秋已经抱着石碾子,狂奔到楚随心面前三丈远处,陆子秋尽力向空中一跃,再次大喝一声,举起石碾子,当头砸下!这一砸,又何止万斤之力!人在半空的陆子秋一声狂笑,怒吼道:“小子,你去死吧!”
楚随心大喝一声,不躲不闪,双脚用力向下一踩,双臂向头上架起,护住头顶。
瞬间,大管营陆升平、小管营鲁带余等人都惊得骨软筋酥,有胆小的吓得把眼一闭,心中都道“完了!”那两名弓弩手再想放箭时,已经晚了。
在众人眼中,能举起千斤重的石头碾子,天生神力的陆子秋就如同怪物一般,可这位典刑官怕也是个疯子吧?就算你会武功,这玩艺儿也不能用胳膊硬接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孙升平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来不及做。孙升平欲哭无泪,这一下子好了,那小白脸典刑官非他娘给这碾子砸成肉饼不可!
“砰”,一声闷响,楚随心双脚被砸入地面一尺有余,脚下尘烟以圆环状向四周扩散开去。这些人怎么也没想到,粉身碎骨的不是楚随心,而是陆子秋手中的石碾子。石碾子崩成数千块碎片,四溅飞出,众人慌不迭藏头,闪躲。
陆子秋也惊得呆了,他满怀信心的一击,原以为肯定会把对手砸死,哪知道竟然被楚随心给接下了!这还是人吗?陆子秋落回地面,满脸狐疑的望着楚随心,呆呆发愣,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再次进攻。
楚随心拍了拍已经破破烂烂的一身紫衣,扭了扭脖子,笑意狰狞。楚随心盯着陆子秋的一双环眼,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没等陆子秋反应过来,楚随心已经狂奔向场外。
众人都望向楚随心,只见楚随心也抄起一个大石碾子,转身狂奔回来,奔陆子秋去了。孙升平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鲁带余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好一膀子力气呀!”
豹头环眼满脸虬髯的陆子秋有一膀子力气,众人都可以接受。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小白脸一样的典刑官竟然也是天生神力。
陆子秋望见楚随心奔向自己,不由狞笑起来,心中暗道:你以为老子只是空有一身蛮力?你能接住一石头碾子,难道老子就不能?他陆子秋除了一身蛮力之外,还有着刀枪不入的功夫,不然能在和亲王府的枪刀剑林中活着出来?
眼见得石头碾子当头向自己砸下,陆子秋也来了个双臂直架。随着“咚”一声闷响,石头碾子四分五裂,陆子秋双脚已经没入地面的土中。
下一刻,任谁也是没想到,楚随心随手丢了破碾子,一脚就把陆子秋踢飞了出去。陆子秋被踹出去四丈多远,在地上一骨碌站起身来,嘴角流血。陆子秋用破烂不堪的袖子擦了擦嘴角,咧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上满是殷红的颜色。
从地上爬起来的陆子秋势若疯虎,再扑向楚随心,楚随心也迎了上去,毫不退缩。两个人就如同疯了一样,在场中又一场大战。陆子秋左一拳右一拳,拳拳打向楚随心的胸口,丹田,只恨不能捶死楚随心。
孙升平等人坐在场边看着,一个个心惊肉跳,心中暗道:这两个人简直是疯子!鲁带余不停擦去头上的冷汗,这一幕,远比自己亲自下场比武还让人害怕。鲁带余瞧了瞧楚随心带来的五个随从,牡丹红满脸焦急之色,不时握紧粉拳,只有冷若霜和顾均平、冷东海、胡铮珠一脸淡定的看着这一切。
四人眼睁睁看着楚随心和陆子秋打的有来有往,可他们四个人谁也没急,谁也没想下场去帮忙。如果楚随心连这个二流高手陆子秋都不能搞定,那还叫楚随心吗?何况他还有一颗虽然接近枯竭却在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木灵珠。
两个人在场中打到最后,都已精疲力竭。楚随心还勉强撑着站在那里,陆子秋已经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灰败之色。陆子秋摇摇头,“不打了不打了,和你小子打架实在太他娘伤神费力!”
楚随心勉强笑道:“继续啊!我还可以!”
陆子秋苦笑道:“你就别他娘硬撑了,你还不一样是强弩之末?真他娘搞不懂你这种人,好好当你的官吧,非要亲自下场跟我玩命!”
楚随心蹲在陆子秋面前数尺外,双手抄袖,喘息道:“还不是你挑衅!你找茬,那我只好奉陪到底!再说好不容易碰到你这样一个陪练的合适人选,简直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怎么能轻言放弃?”
楚随心所说也是实情,要是陆子秋武功再高一些,楚随心恐怕打起来就要吃力了。可若是陆子秋武功再低些,也达不到楚随心想要锤炼自己的效果。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陆子秋都是个上上人选。
陆子秋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坐也坐不住,索性躺在了地上。楚随心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那些围观的死囚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一向知道陆子秋在死囚犯中十分豪横,没想到今天这小子也碰到了一个硬茬。这位典刑官大人竟然如此勇猛,和陆子秋打了个昏天黑地。而且瞧这架势,似乎这位典刑官比陆子秋还强上那么一线。
楚随心在陆子秋身前蹲了一会儿,摇摇晃晃站起身,边向场边走边回头望着倒在地上喘息的陆子秋说道:“咱俩没完,明天接着干!”
陆子秋躺在地上,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这简直他娘是个疯子!他从习武以来,碰到最坚韧最执著的对手非楚随心莫属了。
孙升平见到这一幕,才算彻底放下心。陈升平站起身,望向楚随心的眼中充满敬畏,典刑官大人没事最好。孙升平瞪起眼睛,冲手下人喝道:“把这小子戴上枷锁,抬回号里去!”早有牢头耿其明带着两个狱卒跑过去,把陆子秋重新戴上枷锁,抬回号房里去了。
衣衫破烂的楚随心走回冷若霜身边,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闭,也倒了下去。冷若霜慌忙搀住楚随心,冷东海赶紧上来帮忙。胡铮珠也上前搭手道:“夫人,把侯爷交给奴婢吧,奴婢背着侯爷就好!”
胡铮珠背着楚随心向外走,楚随心趴在胡铮珠背上,喃喃道:“不行,明天还得接着跟这小子打!我非要打赢他不可!我楚随心专治各种不服!”
小管营鲁带余瞧着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死囚犯们,没好气道:“仗已经打完了,都散了吧!都回自己的号房去!”
众死囚都起身,随着狱吏的指挥,各自回号房去了。场边最后站起身的一个死囚冲着楚随心的背影轻蔑一笑,啐了一口,轻声道:“把你能的,打一个陆子秋有什么了不起!”
正要离去的冷东海听到这句话,回头瞧了这厮一眼,只见这个说话的人约有三十多岁年纪,虽然衣衫褴褛,可是看气质颇像个书生一样。冷东海皱了皱眉头,心道:这货多少有点儿张狂过分了吧!
楚随心等人当晚没有回望野城,而是住在了牢城营。孙升平、鲁带余也不敢回家了,只好陪着住在牢城营。晚上,毫无意外,是一顿丰盛的晚宴,众官吏都举着酒杯,一顿恭维,都说典刑官大人武功高强,居然能把陆子秋这样的高手累趴下。
在场的别人或许是言不由衷,孙升平却是真心钦佩楚随心,这位典刑官是真敢玩命啊!孙升平一辈子别的不服,像楚随心这样敢拼敢打的年轻人,他是最喜欢的。
等到晚上,众人都走了,恢复了大半元气的楚随心坐在椅子上,静静喝茶。陪在一旁的冷若霜见外人都走了,这才轻声问道:“五师哥,你这么拼命干嘛?”
冷东海也不解道:“是啊,大哥!这么个货色,你何必亲自下场,留给我和铮珠来处理不就行了?看他那个嚣张样子,我揍不死他!当然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行,你是受了伤的身体,和他情况不一样!”
牡丹红气鼓鼓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楚师哥,你也太糊涂了,这种事也要你亲自出手?你不要管,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他给剁了喂狗!”
楚随心苦笑道:“别的,留他一条命,我有用!你们不懂,这是大师伯留给我的药!今天这小子在我丹田上打了十几拳,把我的伤势震好了那么一点点,我现在已经感觉到,丹田处的铁壁又稍微有了一些松动,多了那么一丝丝的裂缝。大师伯让我做这个典刑官,那是大有深意的。”
胡铮珠疑惑道:“既然这样的话,干嘛不找个像葛风玄那样的高手,直接把你丹田处的铁壁震裂,却非得选个这样的人来比武呢?我看你们不像是在比武,更像是在搏命!”
楚随心摇头道:“这不一样!太高的高手全力打我一下,我承受不住。他若不尽全力,又很难帮到我,这个分寸很难拿捏。只有和我实力相当的人,尽全力一击,才能对我丹田处的铁壁造成伤害。在对铁壁进行伤害的同时,却又不会伤及我的性命。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顾均平笑道:“这简直是以毒攻毒的办法了!虽然这是个很笨的办法,却行之有效。最简直最直接的方法,往往就是最好的方法!”
楚随心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明天我还要和这小子打,一方面是为了治伤,另一方面是为了锤炼武境。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就让你们几个保护我吧?俗话说,爹有娘有,不如怀揣自己有!”
冷若霜喝了一口茶,笑道:“好,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希望明天你能把这个什么陆子秋打败!”
楚随心哈哈笑道:“要是有那么容易就打败他,这个药就不合适了!慢慢来,先等我锤炼一下自己再说!时候到了,自然我就能打败他了!还有啊,我还在筹划另一件事情,将来也需要人手,这些死囚当中,肯定有能为我所用的人才。”
冷若霜诧异道:“死囚里边能有几个好人?这样的人,多半道德品质都很差,就算武功高强,也难免给你惹祸。真要你收了他们,他们却给你闯下大祸,你怎么办?”
顾均平在一旁笑道:“六师姐,这你就不懂了,这些人可都是死刑犯!五师哥要是能让他们活命,他们会不珍惜自己的小命?世间还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让人值得报答的?所以五师哥这步棋,走的相当精彩!何止是精彩,简直是精妙绝伦!”
又聊了一会儿,众人各自散去。谁也没想到,半夜竟然悄悄潜进来一名血影堂的杀手,想趁机刺杀楚随心。好在夜间当值的胡铮珠极其机警,把这杀手当场斩杀。
楚随心对赶来帮忙的冷东海说道:“瞧见没有,我要是不搞点儿活动,都对不起这帮不遗余力来刺杀我的人!”
接连三天,楚随心每天都和陆子秋比武,每天都是衣衫破烂,精疲力竭的回来。头两天,人们还兴奋的讨论,慢慢的,众人也就习惯了这两个武疯子在场上搏命的举动。
可是陆子秋却很惊恐,他感觉到楚随心在慢慢变强,虽然每天只是一点点的改变,他却能感受到。陆子秋终于明白,他就是楚随心的一块磨刀石。楚随心拿他磨炼自己。陆子秋心中暗道:这厮武功彻底超越我那一天,就一定是他要把我打死的时候!
两个人打到第五天,楚随心终于一掌把陆子秋打飞了出去,陆子秋从地上爬起来,默默无言。他知道,从此后,他再也不是楚随心的对手了。
其实,到了这一天,围观的狱吏已经少了许多,众人已经没有头几天看着那么新鲜了。只有那些死囚犯有兴趣,因为只要楚随心和陆子秋比武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放一会儿假,少干些活。这让他们在这段苦日子中,有了些许乐趣。
等到陆子秋被打败,众死囚又担忧了起来,不过他们不是担忧陆子秋会被楚随心打死,而是担心陆子秋这样的强手被打败之后,楚随心没了对手,他们每天的假也就放不成了。
楚随心一掌打飞了陆子秋,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楚随心环视众死囚,眼中有挑衅之意,看那样子就像在说:还有谁!
就在众死囚对陆子秋失望的时候,场边忽然有一个书生一样的死囚朗声道:“你打败陆子秋,何足高兴!你敢和我打么?”
众人循声望去,冷东海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冷笑不止的那名死囚!